心里想,我“扣”他?我扣了他多少回了?他若真打算付这个钱,早就给我了。我扣他没有用。
我叹了口气,弱弱地说,“他确实说过,要我拿着报纸来,就付我们版面费的。”
“可是你连广告合同也没有,我们怎么付钱你?再说了,就是有合同,也得老总亲自写条子我才能付款,这是财务制度,没办法呀。”
瘦瘦的小伙子原来这般犀利,我被彻底打败了,实事求是地说,败得很难看。
“好吧,我先找到曾总再说吧。”我的声音更低了下去。那不听话的眼泪不是强力忍着,眼看就要滚下来。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包包,把报纸稀里哗啦地装回去,硬是把就要出来的眼泪给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我起身,走出这间不友好的财务室。
如果,他真的不打算付我这笔广告费,三千五百块钱,就得从我工资里扣了。一想到此,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
“那慢走啊,小姐,不好意思啰。”仿佛为了嘲笑我,小伙子假惺惺地送我到办公室门口,我恨不得把手里的报纸朝他脸上一把扔过去。
当然我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再说,也没有回头,噔噔噔噔,大步穿过这家诡异公司的走廊。
就在这时,我劈头撞见了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钺!
气宇轩昂、仪表堂堂、虽只有一面之缘,可我怎么会忘记的苏钺?
“咦!是你!怎么来这里了?”苏钺那伟岸的身姿,跟这里的猥琐鬼魅是多么的不相称啊。我的惊讶别提有多强烈了。
我张嘴结舌地呆立,一个字也不曾吐出口。
他紧接着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真难为他,都过了两三个月了,他居然还能记住我,“没错吧?”他笑眯眯地问。
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我的眼泪差点要夺眶而出,“怎么你也在这里?”我特别强调那个“也”字。
“我进了这家公司,所谓的副总吧,”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觉得这太戏剧性了,“咳,一言难尽!”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时间早了点,不过,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我请你吃午饭。”
日期:2011-03-23 10:14:36
第二天晚上,晚饭后,我接到苏钺打来的电话。
我现在住在报社提供的住处,一位海南阿婆的小楼里。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阿婆还是当年的“红色娘子军”呢。
“小倪,电话!”
阿婆住楼上,我和另外几位报社的同事分别住在楼下的几间房中。当我答应着咚咚咚跑上楼时,阿婆特意又告诉我一声:
“阿虹,是一个男的。”
这位老红军阿婆很有意思,人黑瘦矮小,如一颗年代久远的干核桃,可是一双小眼睛晶亮晶亮的,分外有神采。她一个人守着一大套屋子单住,儿女不跟她住一起,不过节假日总来看她。别看阿婆八十多了,不但精神头极好,日常生活全是自己料理而且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听说她是“红色娘子军”,我大感兴趣。并拼命在脑子里勾勒阿婆年轻时唱着歌扛着枪的情:“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那豪迈的歌声倒是立即在我耳边回响,可是却很难把这位干瘦老奶奶与那英姿飒爽的娘子军形象联系在一起。不过这不影响我。没事的时候,我常找她聊天,请她讲当年如何跟“南霸天”们作斗争的故事。无奈,日常生活中我们之间的口头交流倒也还没有太大的障碍,她老人家说出来的基本上能称为“普通话”;可是一旦我想从她口中挖掘遥远的记忆之井,还想探听是不是真有一个英俊的“洪常青”那样的指挥员,结果,阿婆要么处于半沉思状,一边喃喃低语,有时候她也有点兴奋了,一双老迈的眼睛闪闪发光,可是,我却一句也听不懂。因为,听到的基本上跟非洲“图图”语,“祖鲁”语什么的相差不大了。也大概由于这个原因,阿婆跟我比较亲近。而她对我们报社另一位女孩就没有这么亲切温和了。
那女孩是美编,东北人,人长得可真水灵,双眼皮,皮肤水嫩白里透红,被大家封为“报花”。不知道为什么,“报花”很怕阿婆,见到阿婆总有点老鼠看见猫的感觉。也可能她总呼朋引伴地招些男性朋友来宿舍玩,吃吃喝喝,大说大笑吧。
报社老总过来的时候,阿婆老向他告状,说我们“报花”的不是。可是阿婆却为我说好话,大概就因为我从不招朋友来我的寝室,而且我很安静,而且,我喜欢跟阿婆一起遥想当年。是不是这唤起了她对那段血与铁的豪迈岁月的美好回忆?我猜这是主要原因。
一回生,二回熟,昨天在府城的小饭馆吃午饭的时候,我和苏钺彼此都留了联系电话,不像第一次在小艾餐馆吃饭,那次我们没有留电话。昨天苏钺主动表示要帮我联系曾总。
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我猜一定是他。
我心怦怦跳着,拿起了电话。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传来了苏钺沉稳的声音。他告诉我,曾总他联系上了,曾总答应他,我可以去他们公司拿钱,随时。
“真的吗?他真的这么说的吗?”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说他马上就跟出纳讲,随时都可以去财务上要钱。”
我一听,真是喜出望外。遂决定第二天就去,免得夜长梦多。
“谢谢你啊,拿到钱我请你吃饭!”我说。
苏钺在电话那头笑笑说,还是等拿到钱以后再说吧。
此刻,我又站在出纳的面前,比上次气壮多了:
“曾总让我过来取钱,现金支票都可以。他已经打过招呼了吧?”
日期:2011-03-23 10:17:07
出乎我的意料,出纳非但没有比上次态度友好,反而更加强硬了。而且,他那神气,仿佛我倒成了个骗子似的。
“曾总让你过来取钱?你有没有搞错?”
我愣住了。
“曾总不是叫我过来取钱吗?你没有接到通知?”
他冷笑了一下。
“别说现在账上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给你。你知道吗?我这里,曾总给我的权力是,每天给公司员工每人一天十元的伙食费,就是这些。广告费?你别做梦了。”
这简直像晴天霹雳般爆炸在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我面前。说实话,一个看上去蛮清秀蛮老实的海南小伙子说话这么犀利,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但这意外的爆炸也引爆了我的坏脾气。
我一扫平时的斯文气象,几乎像个泼妇似的大喊大叫道,语速也加快了,“凭什么?凭什么不给我?当初曾总信誓旦旦地答应,说文章一登出来就给钱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已经失控,虽然冥冥中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仿佛在某个更高处看见了自己这副不雅的德性,可是,好比在高速中行驶的车,怎么也刹不住了。
“谁欠你的债?谁欠你的债了?”小伙子也吐沫横飞起来。
“你们!你们公司!”
“啪!”我生平第一次对人拍起了桌子,真是气疯了。
小伙子“嗖” 地窜到我身边,扬起了他的胳膊,“他妈的,你对谁拍桌子?”
眼看着小伙子高高抡起的胳膊,对着我,对着我的脑袋,——我整个儿傻掉了。
但小伙子的胳膊并没有真的落到我的身上或者头上。
高出半个头的苏钺出现在我和出纳的中间。
“你干什么!”
只听苏钺低声喝道,“想对一个女人动手吗?”
小伙子的胳膊垂了下去,悻悻地。
苏钺轻轻地把我往门外推,“先回去,我呆会给你打电话。”他轻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