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总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儿，见达总既然已经把态度挑明了，于是更加嚣张，冷冷地对杨明峰说：“你把今年集团固定资产项目里，新增加的‘高低温试验箱’的数据，调出来说给大家听一听。”

杨明峰又点了几下鼠标，然后拿出播音员读社论时的“范儿”，抑扬顿挫，立场鲜明地念起来：“截止到11月15日，集团下属各生产、科研单位，新购置此类设备共计115台套，新增固定资产总值为869.13万元……”这下可麻烦了，惨遭这种“抗辩”式讨论问题方式的攻击，不仅是裴小彤，连戈一兵和姚处长都阴沉着脸，偏头白了他几眼。

裴小彤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实心眼的女孩子。这个大院里昂首阔步走出来的北京妞，别看是二本毕业，是托了姐夫的关系才进到远宏来的，可她从心理上，对杨明峰他们那些外地进京的所谓学士，硕士呀，还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藐视。今天会前准备时，她原以为真理绝对是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的。啊，这笔钱原来是我们在管的，凭什么你经济处要平白拿了去？这跟强取豪夺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现在，她脑子里也还转不过弯来。看见自己的偶像，技术、管理堪称双绝的戈总，在徐爱华，杨明峰一唱一和，穷追不舍的双重攻击下，难堪得脸色煞白，哑口无言，便无端迁怒到杨明峰这个“奸臣”身上，翻着眼睛，恨恨地想：这个家伙，就会拍他们女处长的马屁，还有点正义感吗？

达文彬听完杨明峰的“檄文”，也吓了一跳，不禁脱口而出：“啊，这么多啊！”他也是第一次才知道这个骇人听闻的数字的，脑子里立刻反应道，20%是否还是太少了点，早知如此，干脆应该先下狠心，至少拿走他们25%！

“戈总，我是不懂技术呀，但据我所知，试验箱应该属于辅助设备是吧？”徐总换上了一副谦虚而平和的姿态，轻声细语地说，“如果这些不十分重要的设备，挤占了有限的科研经费，我觉得可能还是在使用计划上有点问题。”

尽管徐总已经用了“我觉得……可能…还是…有点……”这种纯官话了，可戈一兵还是忍不住要炸了。他脖子上青筋暴跳，扬起手上的黑杆签字笔，对徐总指指戳戳，喷着吐沫星子吼道：“徐总！我也不明白，那就请你告诉我，那些是重要的，那些是不重要的！我就知道，少了一个环节，科研就进行不下去，产品就生产不出来！”

“好啦，好啦，你看你们，说着说着又来了。”达文彬赶紧出来劝架，强作轻松地笑着说，“哎呀，多大点的事嘛。你们要是为了工作气病了，我不就抓瞎了？林部长要是找我，我就跟汪书记一起住院去。”他这句话说得大家憋不住，都随着他笑起来了。“今天这个会，时间确实拖得够长的，我看这样，明年暂时让经济处管一年，科研处监督，管不好再拿回来。”

达文彬这么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大家谁不明白，这就叫一锤定音了，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偃旗息鼓。于是不约而同合上笔记本，纷纷站起来，准备收队。

杨明峰和刘立新并排走出会议室，听见身后达文彬的声音，“老戈，你辛苦一下，咱们再聊点别的……”

“呵呵，达总这是要给戈总做思想工作呢。”刘立新手掩着嘴巴，坏笑着对杨明峰悄悄说。

“哎，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点钱谁管还不都是一样？干嘛两位老总这么争来斗去的？”杨明峰更靠近刘立新一些，嘀嘀咕咕地问他。

日期：2009-06-17 15:31:13

从第22层下到第21层，每次都是直接走楼梯，这样更简便快捷。他们俩走进黑黢黢的楼梯间，刘立新站下了，认真地说：“这谁管，差别可大了去了。你看啊，”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般，“咱们经济处，在管理费上，除了总经理自主支配资金之外，全都管起来了吧。在生产上，握着‘基础定价’和‘成本核算’权，他们再折腾，也出不了大格。再剩下的就是科研经费这一块了。这一块由于专业性强，一直游离在外面，长期以来，科研处和戈一兵，拿个单子就让达文彬签字，他怕完不成任务，直接影响研发进度，还不能不签。我有一次听他自己念叨说，具体情况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傻子，呵呵。”

“这下就好了，先从机动费用这一块下手，然后再逐步全面管起来。”杨明峰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点着头说，“这就是权利呀，怪不得他们死把着不肯放呢。”

“除了权利，还有利益纠葛在里面。”刘立新诡秘地眨了眨眼睛，“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回到办公室，杨明峰按照徐总的吩咐，马上拟好了《关于科研费机动部分管理监督的调整规定》给徐总的邮箱里发了过去。不一会徐总的回复就过来了，除了不痛不痒改了几个措辞之外，主要是强调，立刻发往集团办公室，尽快请达总、主管经济和经营的张红卫副总经理，还有戈总审阅，并签署下发执行。

杨明峰干完了这件大事，重重地吁了一口长气。从柜子底下，掏出烟灰缸，刚点上支烟靠在椅背上还没能享受两口，有封邮件就带着红叹号冒上来了。打开一看，原来是孟凡群发过来的。

孟凡群有个广而告之的癖好，动不动就群发邮件，这次仍不例外，还是处内群发，包括徐总，每人都能收到一份。邮件内容涉及到杨明峰的一条是，请综合计划组的同志，务必于晚上八点之前，将明年管理费方面的大盘子发给他，他好抓紧时间拟定归属模块的实施细则，提交上峰。

杨明峰自打被孟凡群恶搞了一次之后，对他处处小心提防。凡是他发过来的，涉及到自己的邮件，都首先要细细地琢磨几遍。很明显，孟凡群群发邮件的目的之一，是要告诉大家，他晚上要辛苦了，而且还要让别人也陪着他一起加班。在其它方面，孟凡群他们负责的细节实施工作，本身就是在他们那个大盘子底下的，让他们提供，也实属正常要求。

刘立新显然也收到了，回身对杨明峰说：“前几天，我让你把每个经费项目切块的具体内容分别抠出来，提前给各个对口组发过去，你发了吗？”

“发了，发了，”杨明峰赶紧说，“有的组，具体细则都已经做好了，我在处长那里见过。”

“哎，这个小孟……这个，这个，干事也太细了点。”刘立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说，“管理费那块虽说没有大变化，你还是再给他发一遍吧。”

杨明峰打心里对孟凡群那一套“苦干型”的自我表现方法很不以为然，想到现在还要连累自己帮他“垫背”，就有点不悦，赌气地说：“都给过他一次了，他存没存上是他自己的事情。”

“哎，也别这么说，”刘立新大大方方地说，“都是处里的同事，既然他要求了，咱们也是举手之劳嘛。”他错了错眼珠，商量的口气说，“今天晚上我有事，要不你就留下来，陪他辛苦辛苦。”

杨明峰没有立刻答应。掐灭手里的烟头，重新在柜子底下藏好烟灰缸，才腻腻歪歪不情愿地说：“要是大家都像他这样，今天要一次，明天再要一次，咱们哪有精力老伺候着呀，这还有个头吗？”他双臂抱在胸前，拉着脸说，“我就回复他，咱们这一块没变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