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抖着肩膀笑：“缺，脑子绝对缺……屎，奶子，唵？”

号子里响起一阵畅快的笑声。

陈世豪心里明白，李建国说得没错，他是个人精，他是不会在这种场合跟自己开这种玩笑的。

日期：2011-03-02 15:44:56

下了判决，陈世豪自然被押到了集中号，准备十天以后发往劳改队。

三天后，史乃安和三叔也来了集中号，一个四年，一个五年。

问起李建国，史乃安说，李建国走了，无罪释放。

陈世豪先是吃了一惊，后又感到心里酸唧：“看来法律是公正的，干屎抹不到人身上。”

史乃安坏笑道：“什么干屎呀，人家潘瘸子根本就没‘设计’他，他说的指纹啥的，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

陈世豪一愣：“那他跟我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史乃安哼了一声：“怕你笑话他呗……咱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最后他承认那事儿是他瞎说的。”

陈世豪骂声“操”，不想说什么了，感觉这世界真是奇妙，什么样的人都有。

集中号里有六个人，除了陈世豪、三叔和史乃安，还有三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儿，其中一个叫晓明的小孩儿打从陈世豪见到他，就一直在哭。吃了中午饭，陈世豪被晓明哭得心烦，示意史乃安“帮助”一下他。史乃安凑到晓明身边，摸起晓明泡在碗里的馒头，柔声细语地说：“小兄弟，你是不是嫌看守所里的饭不好吃？要是你真的感觉不好吃，史大叔帮你跟所长汇报一下，让他包顿饺子犒劳犒劳你。”

晓明似乎明白“史大叔”的企图，抹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吃不下去了，我爸爸死了……”

陈世豪一下子明白了晓明哭的原因，一把拽回史乃安，心悠忽抽了一下，我的爸爸怎么样了？

晓明不哭了，号子里蓦地安静下来，静谧的空气让人感到空虚。

下午，号门又一次打开，被刘所长推进来的是七号的一个“庄户流球”——老臭。号门一关，陈世豪猛地扑了上去。

老臭以为陈世豪要打他，猩猩似的扑到门上，双手拍门，刚要呼喊，被迅速跟上去的史乃安一胳膊勒住了脖子。

陈世豪退回来，坐下，拍拍地板：“大安，别打他，让他坐到我这儿来。”

史乃安勒着老臭的脖子，倒退到陈世豪这边，猛地将他摔到了陈世豪的跟前：“善恶到头终有报！来吧，让小哥‘攒’你！”

老臭双手撑着地板，一点一点地往马桶那边挪，看样子是想要靠过去抓起马桶盖做拼死抵抗。

“别怕，我不打你，”陈世豪满面笑容地冲老臭勾了勾手，“我跟你没有什么冤仇，你有什么好怕的？过来。”

“你们没一个好鸟……”老臭迟疑着，声音里全是悲伤，“张锋打我，你打我，我到底怎么着你们了？”

“妈×的，还犟嘴？”史乃安冲过去，作势要踢，“好好想想，你和三光给刘铁泉当汉奸，多少人挨过你们的打？”

“我那是没有办法……”

“操你娘的，没有办法你就打别人？”

“那怎么办？我要是不听他的，挨打的是我。”老臭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似里面还有一些无奈的感觉。

“别闹了，”陈世豪瞪了已经将脚抡起来的史乃安一眼，“你不想走了是不是？”

“妈×的，他好像还有理了……”史乃安蔫蔫地收回脚，一把将老臭拎到了陈世豪的跟前，“好好跟小哥说话！”

“你判了几年？”陈世豪的语气十分柔和。

“十五年。”

“什么案子？”

“我是河北的，来这里打工，当保安，工人闹事儿，我把一个人给打死了……是队长让干的，他说打死人他顶着。”

“对，应该听领导的话，”陈世豪忍住恶心，笑了笑，“你一直在张锋的那个号儿里是不是？”

“是，他打我，拿我不当人待，逼我钻马桶、飞燕子、骑摩托车，等我出去，我要弄死他……”

“那是后话……哈，在看守所里，谁跟谁还不闹点儿不愉快的？别往心里去，我刚来的时候，你们还打过我呢，我也没记你们的仇，你说对不对？”陈世豪感到好笑，等你出去？十五年啊，不死在里面，棱角也给你磨平了，还弄死别人呢，“张锋在那边怎么样了？”

“下起诉了，”老臭的话忿忿的，像是从肚脐眼里冒出来的，“好像没什么事儿……黑社会，早晚遭雷劈。”

“你没看看他的起诉书？”

“没看，不过他说了，窝藏罪，最多半年拘役……黑社会，不得好死。”

“去你奶奶的！”史乃安又凑了过来，“说别人黑社会，你他妈的才是黑社会呢，依仗权势打死人！”

“队长让我打，我能不打吗？”老臭冲史乃安翻了一个很有质量的白眼。

“我操你姥姥……”史乃安刚要抡拳，瞥一眼陈世豪，怏怏地捶了自己的大腿一拳，“这不是个傻子还是什么？”

陈世豪摸了想要还嘴的老臭的肩膀一把，笑道：“兄弟你的脑子确实有那么一点跟不上趟呢，哈哈。”

老臭“嗯”了一声，猛地叹了一口气：“唉！谁一下生就聪明？都是一点一点锻炼的。”

陈世豪止住笑，正色道：“你们号儿里上个月是不是去了一个叫梁明的？”

老臭点头：“嗯，去了一个‘老号儿’，他叫梁明……”抬起头，疑惑地问，“你们不是认识的吗？”

陈世豪不置可否地一笑：“梁明认识不认识张锋？”

老臭簌簌地眨巴眼，表情有些滑稽：“你是不是在涮着我玩儿？张锋跟梁明聊天，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都是黑社会，在外面的时候就认识……”老臭说得没错，梁明确实属于黑社会人士。他进出监狱好几次了，全是因为暴力。他以前跟着一个外号叫大头的老混子干建筑工程，大头跟另一个老混子因为抢地盘，争得你死我活。两年前，大头和梁明持枪绑架了那个老混子，老混子嘴硬，被二人开枪打死了。大头被枪毙，梁明判了十五年。大头和梁明与老混子死拼最激烈的时候，梁明去找过张锋和陈世豪，三个人相识了。张锋很赏识梁明，想要让他“加盟”岳锋公司，就在这个当口，梁明被捕，同时有人告诉张锋，梁明为人不怎么样，在出事前后，曾经跟路辉打得火热，外界传说，老混子的死，是被路辉给“戳弄”的。

老臭还想絮叨，陈世豪摇了摇手：“别说了……梁明是怎么去的你们号儿？”

老臭撇了撇嘴：“我老是觉得你在涮我……咱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他是从劳改队押回来的。”

陈世豪的心里有数了，梁明应该是服刑以后又被人检举出别的事情来，这才回来的。

“梁明也下了起诉吗？”陈世豪随口问。

“也下了，”老臭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好像是贩毒，贩毒啊，估计肯定是个‘打眼儿’（枪毙）的货。”

“贩毒？”不会吧？陈世豪想，大头的“生意”里面好像没有这个。

“好象是……他拿了起诉书，跟张锋嘀咕，我听了几句……摇头丸？反正张锋看了他的起诉书就不搭理他了……”

“我明白了。”陈世豪笑了，肯定是梁明跟着路辉那阵子，与他一起倒腾过摇头丸。

“你知不知道他一开始判了几年？”陈世豪问。

“知道，跟我一样，十五年……这次恐怕就没那么便宜了，铁定打眼儿。”

“难说……”陈世豪躺下了，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一些灰尘样的影像飘过眼前，很多熟悉的面孔在摇荡。

一阵风吹过，这些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古战场一样嘈杂的街市，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