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先生喜欢写些历史题材的小说。他现在编一本期刊,要我写一点稿去。可是写什么好呢?……
但孟夫子的嘱托,又不能不承应。二十年前这一个山东小伙子,如今的苍老和他的年龄岂不相称,但可喜者,脾气还不曾跟着老,依然是二十年前山东小伙子。粗疏莽撞犹昔,但鲁直热情也还如旧;这在我看其他的作品来,颇觉得文如其人。这一点本色是可喜的,在此"心画心声总失真"视为故常的时期。而于无写处中觅可写之物,我也讲讲历史如何?
前些时候,有人喜欢读《战国》,议论奥妙,自非尼采式以上的"超人"不能发,亦不能领悟,我想:我们历史上的战国,怕不能照他们的心愿而变质改形。乃至他们所发见的今日的"战国",怕亦不能照他们的心愿而进行。但此亦何可深论,还是来谈常识范围的历史。我也是对于历史上的"战国时代"曾经发生过兴趣的人。试想一想:杨墨与孔争有天下,惹得孟夫子屡次大声疾呼,发极之态,情见乎辞;稷下先生们分庭讲学,"最好老师"的荀况亦未能收统制之效,须待后来弟子李斯借秦政权而始实现之;此种思想上的决荡斗争,可喜现象之一便是并未产生妥协调和。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是当时一件可注意的事:临淄那样的都市,拥有七万户,倘以八口之家计算,人口比今天的桂林还多,然而许行之辈还照行神农之教,可知原始生产方式依然保有"面"的广度。但就大势所趋而言,此时的社会经济,变化发展是走的上坡路,从这些点上,我觉得对于战国时代特别有兴趣,未必全由于怀古,常记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有可能成为大转捩期之时代二,其一即战国时代,秦是承继了这发展趋势的,李斯未必是开倒车的脚色,但秦的民族政策产生了经济政策错误的副作用,及至汉朝厉行抑制商业资本的政策,遂使社会经济发展陷于停滞。亭长起家的汉朝,十足做了封建贵族的忠诚的保护人。又一时代便是永嘉以后南北纷乱时期。那时也有思想上的斗争:佛,道,孔。但那时的社会经济走的是下坡路,故居然有均田制,而均田制的目的还在挽救没落的封建贵族,此在封建贵族不能不说是妥协,正如三教相争结果产生奇怪的调和论。写到这里,忽见报载胡适博士在美国“三十八州州长会议"上发表演说,说"中国在二千三百年以前,即已废除封建制度",这正和桂林《大公报》曾经两次告诫读者,说香港侨胞饮茶之风,寻于晋朝的清谈,而"清谈误国",则"古有明训"云云,都是叫人看了啼笑皆非。虽然,《大公报》的记者何足深论,而且,即使该报于痛斥当今刊物亦颇多"清谈"之时,"小公园"①内尚登载颇难决定其为“清谈"抑"浊谈"的文字,言行本难一致亦何必深论;独惜有历史癖考据癖的胡博士而把分土的封建制与一般所指政治上与经济上的封建制度混为一谈,从知名实之间,辨析正亦不易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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