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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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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走到丁字路口,我看见老黄的父亲,那个满是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和老黄的母亲,两个人并肩走来。老黄的父亲一言不发,而他的母亲,则一直在喋喋不休。他的母亲提着一个饭盒,是那种圆形的饭盒,有三层。那时候许多人家里都有这种饭盒。

他们走过去时候,我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那一天郑三炮没来,其实往前推,有几天他没来了。而且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没再见到他的踪影。接触久了,郑三炮那含而不发的杀气,似乎已经看不到。也许陌生人,仍然一眼可以看到。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孤独,让我一直有感觉。

那一天我无所事事,几乎一直呆在房顶上,看我那只可爱忠诚的公鸽子,围着那个用胶布扎上翅膀的母鸽子,不停地转圈,献着殷勤。而那头顶的天空,如湖水一般蓝,还有那歌里唱的一样,羊群一样的白云。

我看见远处几个孩子,扛着气枪走过来,于是我喊一声,靠~你妈。自从养上了鸽子,我看见扛着气枪或者拿着弹弓的孩子,马上就充满了敌意。我的声音非常大,穿出了很远。那几个孩子显然听清楚了,朝房顶看看,往别处去了。

那一天我在房顶上,一直待到夜幕缓缓降临,我看着我的两只鸽子,飞回了窗口。鸽子朝窗口飞时候,我听见楼下一个粗门大嗓的声音,又屙了,我操~他奶!

骂人的是一个水暖工,据说年轻时候打架非常有名,现在人到中年,痴心不改。我一直有些怕他,听到他的声音,我赶紧从后面溜下了房。水暖工的家就在我家窗户下面,每到夏天来临,他的一家,都坐在门口吃饭。他有六个孩子,我跟他的六个孩子,一个也不打交道。其实我们这几座楼的孩子,跟他的六个孩子,都不打交道。六个孩子的母亲,长着一张很紧凑的脸,一双眼睛什么时候看你都是恶毒的。我后来养不成鸽子了,就是因为水暖工。他一直找我父母提意见。我说的后来,是上高中了,我已经开始在江湖呼风唤雨,水暖工我已不再惧怕,相反,他开始惧怕我。假如走个对脸,他则不能对视。其实那时候,在我家门口那一大片土地上,能够跟我敌视着对视的,几乎已经没有。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就出去了。没有吃饭,是因为那天我父亲又发作了,莫名其妙的怒斥我,于是我就决绝地走了。我的姥姥,一直追赶到楼下,而我走的飞快。

那时候不吃饭,有时候饿,有时候也不饿。我那天就一点也不饿,走的精神抖擞。

当时天黑透了,天上出来一弯月亮,还有那一家一家的黄色的灯光。路灯几乎没有,都被弹弓打烂了。那时候的孩子非常喜欢打路灯,新换上一盏,有时候你从那里过,可以听到扑的一声,然后是那种薄玻璃的细碎落地声响,顿时一团漆黑。

穿越了住宅,就是模模糊糊一片黑暗。

这时候一个黑影,比我高一头,到了我跟前,问我,你是谁?

我说你是谁?

他说你是谁?

我说你是卢爱民。

其实卢爱民一直到人到中年,我都说他是魑魅魍魉,不过他对这个名词很得意。

卢爱民让我抽烟,卢爱民身上总是放着香烟,一般是上海大前门。他火柴一划,火光就把我俩的脸照亮了。然后我俩走出黑暗,走到亮处,在那一垛水泥管道上坐了下来。

卢爱民告诉我,今天秦国强,去医院看老黄了,提了两大包东西。

我说我看见了,秦国强进去时候,我从医院出来。

卢爱民说,结果你不知道吧?

我说我还真不知道。

卢爱民说,秦国强去了病房,老黄妹妹知道了就是他把老黄弄成这样子的,就扇了秦国强一耳光。

我很意外。

卢爱民说,秦国强挨了耳光,也不恼,直挺挺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笑,指着他妹妹说,你要是高兴,一直扇。老黄的两个同学,把他妹妹拉到了一边。

我说,那最后咋说?

卢爱民说,老黄把放在床头的那两包东西扔了,其实也不是扔,他一推,都推到了地上,罐头瓶到处乱滚。老黄让秦国强滚,老黄的一个同学,又赶紧来劝老黄。秦国强依然没恼,秦国强过来给老黄鞠了个躬,秦国强说,大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一时失手,其实那一会,我已控制不住局面。大哥,你要是不原谅弟弟,我明天还来,我以后天天来。

卢爱民烟抽到了屁股上,于是又拿出来一根,给接上。据卢爱民后来说,他初中时候,烟瘾已非常大了。

卢爱民侧过脸,把烟雾缓缓喷在我脸上。有时候这种喷是亲昵的举动,就如你谈恋爱,姑娘拧你一把。

卢爱民继续说,老黄还是让他滚。秦国强又鞠一躬,准备走了。不过这时候,老黄他爸妈来了,他走不成了。老黄的妹妹大声喊,就是他打得我哥!于是老黄的父亲,上去就把秦国强按翻在地。秦国强也没挣扎,脸上的表情也没太大的变化。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可能是你刚走,我就去了,我要不是去走廊解手,可能还会碰见你。我后来看见秦国强进去,我就一直在在门口看,我一直没有进去。老黄他爸多有劲呀,他把秦国强双手反拧了,他大声喊,王八蛋,你自投罗网了,走,派出所!

我说,是这样。

卢爱民说,我当时看见老黄,闭着眼睛,啥也不说。老黄他爸,拧着秦国强,拧的非常狠,秦国强腰都直不起来。我看着拧着走出的走廊。

我说,这不坏啦,大门外,秦国强他们有几十号人呢。

卢爱民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外面有几十号人。我是从后门进来的,老黄他爸也是从后门出去的,派出所在后门那边呀,许多人跟在后面看。我也跟在后面。出后门时候,我听见秦国强开始骂了,一直骂我靠~你祖奶奶啊。他越骂,老黄他爸拧的越狠,秦国强疼得直叫唤。

我说幸亏走后门了,要不去球。

卢爱民说,后来我回来,听医院大夫讲,病房的走廊上一下子涌来了几十号人,问老黄房间,然后都涌了进去。你猜咋着,他们看见啥了?

我说,那还不是看见老黄。

卢爱民哈哈大笑,看见个屁,当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了。你去了你知道,老黄那间屋,没其他病号。

我说啊?那老黄呢?

卢爱民说,老黄那人做事,我有时也不知该咋说他。不过也可能做对了,老黄不走,那几十人,会放过他?

我说,老黄去哪了?

卢爱民说,你猜都猜不到,你要能猜到,我输你十块钱。

我说好像老黄不能动啊,我还看见了医院那个便盆,放在他床下面。

卢爱民说,老黄是不能动,老黄是被他两个同学背走的。

我说背哪了?他恁机警?

卢爱民说,机警个球,他让他的同学,轮流背,把他背到了派出所。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老黄到了派出所,公丨安丨正用绳子捆秦国强,捆行李那样踩着捆的。老黄对那个一脸横肉的公丨安丨说,没有他的事,我作证。

对于老黄的做法,我曾看见老边怒火难耐。老边说,老黄那个龟孙,就是这样混江湖的。老边对秦国强的仇恨越发的大了,为了那满口牙,也为了秦国强去看老黄。秦国强去看老黄,又是一次对老边的侮辱,秦国强把老黄放眼里了,仅仅是把老黄放眼里了。在门口人眼里,老边再一次不如老黄了。老黄虽败犹荣。

然后的日子里,秦国强他们,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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