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20 11:44:50

（二十九）

那段时间，我很痛苦地思考，这种感情是什么？我敬重首长，佩服他传奇的戎马生涯、辉煌的部队成就，高尚的人格魅力。我把他当成我爸爸了吗？有的地方，他真像我爸爸啊，宠我爱我，培养我呵护我，不拘束我的性格发展，这些真的像我爸爸。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我没把他当成我爸爸，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拉过我的手，从来没亲吻过我，爸爸教育我们做男子汉，要有铮铮铁骨，不卑不亢，可我为什么么迷恋于他摸我的脸，亲切地叫我“小乖”，甚至有想亲吻他的冲动呢？

我坐上回东北的火车回家了，这是我当兵后做过的第一次叛逆的事情。

当我一身军装站在久别了的那个农村小院门口的时候，坐在炕上的妈妈，激动得没穿鞋子哭着跑了出来，抱着我的肩膀，哭开了：“妈妈的好贝贝，你怎么回来了，妈妈想你啊。”

妈妈我激动滴在我肩膀上哭，我冰冷的心，感觉到了温暖，这是我的家，有我挚爱的亲人，在我心灵迷失的时候，我还是想回到这里。

我从当兵后，虽然很想家，但几乎没给家里写过信，自从离家后，我就下决心，不混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是绝不回家的。如今，在我人生最迷茫的时候，我还是选择回来了。我想回家看看父母，最后看父母一眼，然后结束我痛苦矛盾的生命。

我回家后，妈妈非常高兴，已经是秋天了，竟然给我包了童年最爱吃的粽子。我享受家庭的最后的温暖，我想我走后，再也不想回来了，我无法面对殷殷严父爱，眷眷慈母心。

那时候弟弟已经辍学在家，傍晚，弟弟跟我说：哥，我们去家里的苹果园看看吧，家里的苹果今年丰收了，妈妈前几天还惦记你吃不上今年家里的苹果了呢。

在苹果园里，两兄弟进行了一次成长后第一次的交谈。

“哥，我真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

“从小就羡慕你，你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爸爸妈妈都以你为骄傲，我相信你将来会有出息的。”

“是吗？可万一不是这样呢？”我矛盾重新，无心地敷衍。

“哥，你知道，你走后，妈妈多想你吗？几乎天天哭，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取出5个咸鸭蛋，剩下一个没人吃，妈妈就会哭。”

我的心突然震颤了一下，“弟，我当兵走了，我选择的路就不可能回头了，我觉得亏欠父母很多。这次回来，我发现妈妈明显变老了。“

“哥，你就放心地在部队好好干吧，家里有我呢，我们都是大人了，我想当丨警丨察，离家近，以后我会更多地照顾家里的。姐姐也上班了，家里没什么负担了。

哥，我看你回来，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心事？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了，要是真的在部队干不下去，你就回来，不管怎样，家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

懂事的弟弟，留给我的话，让我真想大哭一场。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爸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贝贝，这次回来，爸爸发现你长大了，你也是成年人了，从今天开始，爸爸跟你说话就是成年人间的平等对话了。我对你们从小的教育，相信你们不会忘记，我也相信从现在开始，都会走好自己的人生路。父母老了，但父母永远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永远支持你们，不管你们飞多远，牵着风筝的那根线，不是牵在我和你妈妈的手里，而是系在爸爸妈妈的心上，风筝在飞，父母的心会疼。”

“关于前途，爸爸希望你会有个正确的选择，不管在部队遇到什么困难，男子汉，自己的路要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

在家里呆了三天，我离开了我生我养我的父母，离开了那个记录了我幸福美好的童年的小村庄，妈妈站在村口，抹着眼泪向我招手，这一次离别，比我第一次当兵离开还要痛。

我绕道回到了老部队，我还想去看看我的班长，在大门岗，我看到了我的同届兵小胖。小胖新兵时是个笨笨的爱哭的新兵，一年不见，已经是个成熟干练的小伙子了，他看到我很惊讶。

“绿背，你怎么回来了？”

“恩，我休假了，想回来看看班长。”

“班长带着他们在训练场训练呢。”

“班长好吗？”

“班长对我们可好了，我们班各项训练成绩都是优异呢，班长还常常想你呢，说如果你不走的话，一定是个好兵苗子，不过相信你到北京，发展要比在这强很多吧。”

我不置可否地向训练场跑去，我躲在训练场的小山坡上，远远地找到了班长的身影，带着我的战友，热火朝天的训练，响亮的番号声，一声一声地刺痛我的心。

班长，我回来了，班长，我想你，我没有好好听你的话，我应该混出点成绩在来看你的。可是，班长，我走不下去了，我想回来，可我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有去看班长，擦擦眼泪离开了。（这一眼，竟然成了永别，至今悔恨不已。班长，绿背现在已经是中校军官了，绿背还是想念你。）

火车经过山海关的时候，我下车了，短短2个月，曾经天真快乐的少年又回来了，这里留下了我太多美好的回忆。北戴河，南戴河，天下第一关的雄浑，孟姜女庙的凄婉，海滩旁一老一小的身影，深夜里一长一短的蝉鸣，再也回不来了。

我一个人坐在老龙头海岸边，我想结束我痛苦纠结的年轻的生命。可我想爸爸妈妈，想姐姐弟弟，想念家乡的小山村，想念美丽的苹果园。

我还想念北京那个静谧的小院子，想念院子里的桃树，想念鱼缸里的金鱼，我想念那个老头，他过得好吗？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痛哭失声，泪水不断流下来。我迷路了，找不到走下去的路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天昏地暗，哭的太阳西下。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静静地坐在我旁边，也不跟我说话，静静地听我哭，我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停地哭。

我哭累了，他也不问我为什么哭，拍拍我的肩膀：“哭过了，就不疼了。跟我走吧。”

我漫无目的地跟他上了他的车，他开车送我回到了北京。（这段非常传奇，非常非常传奇，事实就这样，现在这个大哥还在北京，一直保持着联系。）

很多年以后，我知道，有个才华横溢迷失了自己的诗人，在山海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叫“海子”，我喜欢他的一首诗《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幸运的是，我坚强地走了出来。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曾经青翠挺拔的小白杨，在秋风中，失去了生机。

他下班回来看到我站在院子里，走到我身边，慈爱地拍拍我的肩膀，小乖，回来就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可是，我心里知道，过去的永远会在心里留下记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份痛苦的爱，压在心底，永远不要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