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她也跟着骂,然后又上去与鲍二家的厮打。贾琏也是喝多了回来的,凤姐厮打时他不敢惹,只能“自己又气又愧,只不好说”,见平儿也来凑热闹,贾琏便上来踢平儿,平儿怕挨打,忙住手哭道:“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我呢?”凤姐见平儿怕贾琏,“越发生了气”,赶上来“打着平儿,偏叫打鲍二家的”。平儿真是成了冤大头,无端两头受气,“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被赶来的婆子丫头拦住解劝。凤姐见平儿去寻死,“一头撞在贾琏怀里”,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一场流血冲突一触即发。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尤氏等人闻声赶来,贾琏见有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故意要杀凤姐”,脂评写道:“天下小人大都如是。”同样是见有来人,凤姐却“不似先前那般泼了,丢下众人,便哭着往贾母那边跑”,脂评写道:“天下奸雄、妒妇、恶妇大都如是,只是恨无阿凤之才耳。”
凤姐爬到贾母怀里哭道:“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脂评:瞧他称呼)”贾母得知缘由,刚命众人“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贾琏便提着剑追了过来,贾琏“仗着贾母素习疼他们,又有母亲婶母在这里,断不至于闹出事来,故逞强闹了来”。邢、王二夫人喝斥了贾琏一阵,贾琏还要抢白,邢夫人“气的夺下剑来,只管喝他快出去”,贾琏还是赖在这里胡言乱语,直到贾母发话,贾琏才悻悻地去了。
日期:2010-10-16 10:41:58
【解读二】相见恨晚
在贾琏夫妇的这场风波中,平儿成了最冤的受害者,两处不讨好。因此,当二人闹到贾母那里去时,平儿被李纨拉进了大观园,众姊妹一同解劝她。先是宝钗一番解劝,脂评写道:“必用宝钗评出,方是身分”。接着,琥珀来传贾母安慰她的话,平儿“面上有了光辉”,才渐渐地好转过来。宝钗等人去看贾母和凤姐,宝玉便让平儿到怡红院去。
袭人解劝了她一句,平儿又想起自己受的委曲,“禁不住落泪”,宝玉便接着解劝一番,说“我替他两个赔不是罢。”又提议道:“可惜这新衣裳也沾了,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裳,何不换了下来,拿些烧酒喷了煴一煴,把头也另梳一梳、洗洗脸。”平儿见宝玉想得如此周到,又想到“素习只闻人说宝玉专能和女孩儿们接交”,便“暗暗的敁敠,果然话不虚传”。宝玉则“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儿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厮近,因不能尽心,也常为恨事”,此番正是二人相见恨晚。平儿梳洗过后,宝玉娴熟地为平儿整理装束,还向平儿详细介绍起了一种胭脂的制作工艺、使用方法、特别功效,直可与贾母论色、宝钗论画相媲美,这正是宝玉一生所长。
对于宝玉为平儿理妆这一段,脂评写道:“忽使平儿在绛芸轩中梳妆,非但世人想不到,宝玉亦想不到者也。作者费尽心机了。写宝玉最善闺阁中事,诸如胭粉等泪,不写成别致文章,则宝玉不成宝玉矣。然要写,又不便特为此费一番笔墨,故思及借人发端。然借人又无人,若袭人辈,则逐日皆如此,又何必拣一日细写,似觉无味。若宝钗等,又系姊妹,更不便来细搜袭人之妆奁,况也是自幼知道的了。因左想右想,须得一个又甚亲,又甚疏,又可唐突,又不可唐突,又和袭人等极亲,又和袭人等不大常处,又得袭人辈之美,又不得袭人辈之修饰一人来,方可发端,故思及平儿一人方如此,故放手细写绛芸闺中之什物也。”
经过为平儿理妆,宝玉给这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尽了一份心,成为“今生意中不想之乐”,稍稍填补了一下因金钏生日而产生的悲伤。平儿走后,宝玉躺在床上“怡然自得”,忽然想起这样一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偏碰到 “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的贾琏。又想起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整日面对着“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在贾琏、王熙凤之间的夹缝中苦苦求生,也难为她能周全得体,可今日“还遭荼毒”。宝玉的结论是,“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不禁伤感起来,“不觉凄然泪下”。平儿的苦与泪,恐怕也只有宝玉能够深切地体会得到。
日期:2010-10-17 14:48:11
【解读三】贾母评是非
凤姐当日在贾母这里睡下,平儿跟了李纨睡,贾琏独自一人,“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贾琏“想昨日之事,大没意思,后悔不来”,又被邢夫人叫到贾母那里去认错,将凤姐领回。就这样,贾母就做起了夫妻二人的裁判官,断起了家务事。我们不妨来看一下,贾母这案断得是否公道。
贾琏前来,先在贾母面前下跪,陪笑道:“昨儿原是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驾了,今儿来领罪。”这是认的什么罪呢?是“惊了老太太的驾”之罪,将自己偷情被凤姐发现,夫妻大闹一番的真实情节一笔掩过。贾母骂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要分守己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要不是我,你要伤了他的命,这会子怎么样?”贾母这句话很重要了,是在给整个事件的处理定基调。在贾母看来,贾琏是有错的,但错在酒后打老婆。也就是说,贾母定的调子,刻意地回避了贾琏偷情的核心情节。
但是,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是摆在桌面上的客观事实。因此,贾母在确定了基调后,便说起了此事:“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你还不足!还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为这起淫妇打老婆,又打屋里的人,你还亏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这是在谴责贾琏道德败坏吗?我看倒像是埋怨贾琏不长眼,要偷也不偷个好的。说完,贾母便让贾琏给凤姐赔礼,贾琏依允给凤姐作揖,贾母便趁机帮衬道:“凤丫头不许恼了,再恼我就恼了。”接着,贾母又让凤姐和贾琏二人宽慰平儿,贾琏又作了揖。
凤姐慰平儿这一小段最有意思。凤姐尚未抚慰,平儿先来给凤姐磕头,说道:“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凤姐“正自愧悔昨日酒吃多了,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来”,错打平儿,此时见平儿如此,“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将平儿拉起来,自己“落下泪来”。平儿反倒宽慰起了凤姐:“我伏侍了奶奶这么几年,也没弹我一指甲。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妇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气。”说话也“滴下泪来”。脂评写道:“妇人女子之情毕肖,但世之大英雄羽翼偶摧,尚按剑生悲,况阿凤与平儿哉?所谓此书真是哭成的。”
该赔的礼都赔了,贾母最后发了话:“有一个再提此事,即刻来回我,我不管是谁,拿拐棍子给他一顿。”也就是说,此判决为终审判决,即日生效,永不翻案。此次夫妻的风波得以平息,但让另外一个当事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鲍二家的上吊死了。凤姐得知消息后,“收了怯色”,不肯出一分钱来了结此事。贾琏便偷偷给了二百两发丧,并让林之孝将这二百两“入在流年帐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鲍二得了实惠,仍旧奉承贾琏,脂评写道:“为天下夫妻一哭”。在正常风波中,鲍二家的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对她的死,脂评写道:“倒也有气性,只是又是情累一个,可怜。”一个女儿,若非生活所迫,怎能如此淫荡而不自惜?的确又是一薄命之人。
再回过头来说,贾母断的这个案是否公道呢?我个人觉得跟葫芦僧判的葫芦案差不多。贾母对贾琏偷情这个核心情节的刻意回避,实际上就是偏袒贾琏。那么,贾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实际上在二人闹到贾母这里,贾琏被喝退之后,贾母安慰凤姐的话,就已经道出原委了。当时贾母说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的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