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解释了薛宝琴之事,又发狠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从未见过这样发毒誓的,一层更甚一层,宝玉真是狠不得掏出心来给她们看。听了这样的话,紫鹃也不由得感动,便对宝玉说了实话:“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也就是说,无论是之前编谎说黛玉要走,还是现在质疑宝玉对黛玉感情的持续性,紫鹃都是在“试”宝玉。但是,宝玉、黛玉之间的感情,跟紫鹃有什么关系呢?她着急个什么劲呢?宝玉当然也有此问,紫鹃便如实答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本来是愁这个,所以你是啥子,从此后再别提了。我只告诉你一句打趸的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从紫鹃的这段话,我们已经知道了“情辞试忙玉”的缘由。应当说,紫鹃作为“木石姻缘”的支持者和助推者,存在着客观上的必然性。从紫鹃所处的身份、与黛玉的关系等方面来看,在所有的丫头中,她是“木石姻缘”最直接的受益者。如果宝玉、黛玉能够结合,紫鹃作为贾母派去照顾黛玉的丫头,不会随黛玉的出嫁而离开贾家,也不会不忍心离开本家而抛却素日与黛玉的情谊。因此,在所有的丫头中,能够“情辞试忙玉”、积极推动“木石姻缘”的,不会是与宝玉关系密切的袭人、晴雯、麝月,不会是和气明理的平儿,更不会是少不知事的雪雁,只能是最大的利益相关者紫鹃。
宝玉的表现,让紫鹃彻底放心了。但是,感情是两相情愿,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促成“木石姻缘”,要得摸清黛玉的想法。因此,紫鹃在回到潇湘馆后的当晚,便与黛玉展开了一次卧谈。紫鹃先是试探性地说道:“宝玉的心到是实在,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但是,黛玉并没有接球,保持沉默。紫鹃讨了个没趣,但并不甘心,你既然不接我的话头,那我就自己跟自己说。于是“停了半晌”,便“自言自语”起来。紫鹃说:“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此时听明白了,要将紫鹃给堵回去。但是,开了闸的水必将一泻千里,紫鹃决定一吐为快。紫鹃继续说道:“我到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上无父母,下无相抵,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欺负了。所以说,早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可以说,紫鹃对黛玉的话说得很恳切,也很深刻。紫鹃能够获得“慧”的评价,当以这一番话有很大的关系。短短的几句话,已经将黛玉的处境和前途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被贾府“收养”的孤儿林黛玉而言,“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欺负”绝不是危言耸听。黛玉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贾母在世,早已定下与宝玉的婚事。遗憾的是,黛玉并没有理解紫鹃的这一番苦心,反而因为羞涩而喝斥了紫鹃一番,甚至以“回老太太退回去”相威胁。但是,黛玉心中还是有所触动,但她的反应是“伤感”,彻夜不眠,“直泣了一夜”。最终,林黛玉还是没有能够抓住这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积极促成“木石姻缘”,从而留下了终身遗恨。“木石姻缘”的失败,虽然主要归因于贾府家庭政治斗争,但宝玉、黛玉两人性格中的缺陷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可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令多少人捶胸顿足,久久不能释怀。
日期:2010-12-15 20:31:09
【解读四】薛邢情缘
薛姨妈看上了邢岫烟,原因很简单,首先是“生得端雅稳重”,其次是“家道贫寒”,第三是“钗荆裙布的女儿”。“钗荆裙布”出自《列女传》,形容的是前面提到过的梁鸿的妻子孟光衣着朴素。薛姨妈选媳妇的标准有点意思,除了长得端庄以外,“家道贫寒”和朴素无华也成了重要的标准,估计是吸取了贾琏迎娶王熙凤的教训吧。
薛姨妈原本是给自己的儿子薛蟠找媳妇的,但邢岫烟的“端雅稳重”让薛姨妈反倒有些于心不忍,因为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在薛姨妈的眼里,薛蟠这个儿子不是什么好鸟,“恐糟蹋人家的女儿”。于是,薛姨妈想到了薛蝌,发现薛蝌、邢岫烟倒是“天生地设的夫妻”。
拿定主意后的薛姨妈首先找到凤姐商量,凤姐却对她说:“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王熙凤的话说的当然是自己的婆婆邢夫人,那么,如何来理解邢夫人的这个“左性”呢?按照我的理解,最主要的就是嫉妒。她嫉妒谁呢?第一个当数凤姐,王熙凤是她的儿媳妇,却在贾政府里呼小喝大,声势直压她这个婆婆。在第十三回,贾珍请王熙凤主持秦可卿丧礼,来征求邢夫人的意见,邢夫人说道:“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子家,只和你二婶子说就是了。”可以说是酸味十足。作为一个“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的人,她还嫉妒膝下有元春、宝玉等儿女的王夫人。嫉妒心强的人,就喜欢“装怪”,却总是落个“尴尬人”的境地。
王熙凤受薛姨妈之托,却没有去找邢夫人谈,而是直接告诉贾母。贾母听了薛姨妈此意,非常高兴,“即刻就命人来请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倒并不像凤姐说的那样“左性”,而是很干脆的就同意了,这也太不像我们所认识的邢夫人了。实际上,邢夫人也是作了一番考量的。其一,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根基不错,且现今大富”;其二,“薛蝌生得又好”;其三,“贾母硬作保山”。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条,邢夫人对邢岫烟的出路并不在意,既然是贾母的意思,她当然乐得奉承,更何况还能借此获得收益。
贾母随即将筹办之事交代给了尤氏,尤氏并不想管,因为她“深知邢夫人情性”,但因是贾母所托,只得承应下来,“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邢夫人之意”并不需要她尤氏费尽心思地去“忖度”,说白了就是两个字——捞钱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可以从邢岫烟在贾府里的生活细节来作出判断。
我们可以从薛宝钗的眼中,来体会邢岫烟的生活。她不仅“家业贫寒”,而且“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到贾府来投亲靠友,靠的只有邢夫人,但这个邢夫人“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以上几点已经让邢岫烟的生活很不堪了,又偏偏被派给迎春一起住。迎春的为人我们都知道,说好听一点是“老实”,说难听一点就是“懦弱”,“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邢岫烟则本性“雅重”,“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之,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就是这样的一个生活状态。薛宝钗是很善于笼络人心的,早就对她“暗暗每相体贴接济”。所以,邢岫烟认可这门亲事,首先是认可了薛宝钗,其次才是认可的薛蝌。
宝钗见邢岫烟这一天穿得单薄,问起缘由,见邢岫烟“低头不答”,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肯定是把棉衣拿去当了应急。但是,邢岫烟不是跟迎春她们一样,每个月有二两月例吗?宝钗以为又是凤姐放贷误了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到背后隐藏着的竟然是邢夫人巧取豪夺的卑劣行径。邢岫烟告诉她,自己有二两月例银子,但邢夫人认为她用不了这么多,让她“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邢岫烟当然不可能亲自把银子送出去,只能通过邢夫人,这一两银子最终能否完整地送到邢岫烟父母手中,恐怕就只有邢夫人知道了。那么,邢岫烟平日里的花销怎么办呢?邢夫人想得很周到,“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但是,邢岫烟为人“雅重”,不愿去占别人的便宜,虽然迎春“不大留心”,但下人们难免要说闲话,邢岫烟是不愿意听到这些闲话的。因此,她不但不占迎春的便宜,而且对待下人,也“不敢狠使他们”,更有甚者,还要隔三差五的“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这样一来,每月二两的月例就不够用,更何况还被邢夫人敲诈了一两,只有典当衣服了。邢岫烟在贾府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此时的宝钗实在是看不下去,但薛蝌与邢岫烟只是达成了一个意向性的婚约,而且薛蝌得等到薛宝琴嫁到梅家之后,才会迎娶邢岫烟。可是,梅翰林家“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也就是说,邢岫烟在往后的一两年,还得继续这样的生活状态。宝钗随即给她出了四个主意:①忍,“千万别自己熬出病来”,这一点很重要。人如何度过逆境,很多时候就是一个字——熬!②二两银子全部交给那些人,“到都歇心”。既然总有人盯着自己身上这点银子,索性满足他们的欲望,省得再来找茬。③别再白给下人们东西吃,宝钗明白,这些吃的堵不了那些人的嘴,既然结果都一样,干脆就不给,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狠听不过了,各人走开”。④平时短缺什么,就去找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