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才知道,我闯下的祸有多大。
我逃出医院之后,姑姑切开了左腕上的动脉,用右手食指蘸着血,写下了血书:我恨王小倜!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
当那黄秋雅得意洋洋地回到办公室时,鲜血已经流到门口。她尖叫一声就瘫倒在地。姑姑被救活,但受到了留党察看的处分。处分她的理由并不是怀疑她与王小倜真有关系,而是她以自杀的方式向党示威。
一九六二年秋季,高密东北乡三万亩地瓜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跟我们闹了三年别扭、几乎是颗粒无收的土地,又恢复了它宽厚仁慈、慷慨奉献的本性。那年的地瓜,平均亩产超过了万斤。回想起收获地瓜时的情景,我就感到莫名的激动。每棵地瓜秧子下边,都是果实累累。我们村最大的一个地瓜,重达三十八斤。县委书记杨林抱着这个大地瓜照了一张照片,刊登在大众日报的头版头条。
地瓜是好东西,地瓜真是好东西。那年的地瓜不仅产量高,而且含淀粉量高,一煮就开沙,有栗子的味道,口感好,营养丰富。高密东北乡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堆着地瓜,家家户户的墙壁上都拉起了铁丝,铁丝上挂满了切成片的地瓜。我们吃饱了,我们终于吃饱了,吃草根树皮的日子终于结束了,饿死人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腿很快就不浮肿了,我们的肚皮厚了,肚子小了。我们的皮下渐渐积累起了脂肪,我们的眼神不再暗淡无光了,我们走路时腿不再酸麻了,我们的身体在快速地生长。与此同时,那些吃饱了地瓜的女人们的乳房又渐渐大起来,她们的例假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那些男人们的腰杆又直了起来,嘴上又长出了胡须,性欲也渐渐恢复。在饱食地瓜两个月后,村子里的年轻女人几乎都怀了孕。1963年初冬,高密东北乡迎来了建国之后的第一个生育高潮,这一年,仅我们公社,五十二个村庄,就降生了2868名婴儿。这一批小孩,被姑姑命名为“地瓜小孩”。卫生院长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姑姑自杀未遂回家休养时,他曾来我们家探望过。他是我奶奶的娘家堂侄,是我们家的瓜蔓亲戚。他批评我姑姑糊涂。他希望我姑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工作。他说党和人民的眼睛是亮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要我姑姑一定要相信组织,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争取尽快恢复党籍。他悄悄地对我姑姑说:你和黄秋雅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本质很坏,而你根红苗正,虽然走了几步弯路,但只要努力,前途还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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