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囡囡和孟龟美一路轻快地回家,而毛驹丽已经全身戒备了,快到家时她紧张,固然她工作上已经在人心曲折上历练磨砺过,但二十多年没见到这个爸爸,毕竟血缘使然,还是有些惴惴。心中担心:一是怕自己起了怜悯之心,装得不象;二是怕长藏行看出自己的目的和动机。她心中忐忑,步入孟囡囡的院子,只见院子不大,几只母鸡跑来跑去,周边种满了花草瓜菜,颇见葱郁,屋前立着个大架子上面五六层都摆着盆景,也不怎么精致认真;再一旁是个一个铁架子的小秋千,想来是给孟龟美玩的。毛驹丽环视了周围,由孟囡囡带着走近了屋子,屋子是个大十来面方的客厅,两面有窗,窗有米色的帘子,半遮半开,阳光能直接照射到屋子里头,但这时屋里不明也不安,光线柔和。长藏行就坐在厅的中央的一张木椅子上,身子微微侧着,旁边有一张轮椅,但他没在轮椅上。见毛驹丽从孟囡囡身后走上前来,他轻轻的“啊”的一声,似乎没有准备好。那一刻,长藏行要挣扎站起来。而毛驹丽呢,见到了长藏行,见他头发黑白相夹,白的占多,黑的稀疏,已见颓发之势,又见颧骨高耸,面色灰败,一张瘦脸多著老人斑,眼睛没有那么神采,人也已经佝偻。毛驹丽一见之下,感觉他除了枯瘦,依稀还是小时候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心中一震: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是他生我。毛驹丽只这寥寥的两三眼见,内心泛起了感觉复杂,心中是酸楚、不幸、不安的交织,她心中有这样的冲动,想冲过去,抓住长藏行的双肩,摇摇他,好好地问他,我的妈妈这么好的女人,她为你付出了一生,你为什么总是刁难她、欺负她,给了她一个凄惨、抛弃的结局,你是我们家的瘟神。毛驹丽心中的想法一闪而过闪过,夹杂着为难和不甘,而长藏行也在看他,眼光相撞,毛驹丽怎么觉得他是用眼角看着自己,好像还是当年时的高傲、不屑和尖锐。当年,对毛驹丽来说是个永远不可揭示的深创,电光火石间她仿佛是有阅历了母女三人的苦难,她就这么,不觉得长藏行这个样子,有什么可怜的!又想:这个就是害死我妈妈的那个坏人,他和这个女人优哉游哉地过着日子。二十几年了,没什么变化,就是病弱了些,还没死呢,可是妈妈已经长眠地下了。毛驹丽表情显得怪异,顿着,手上的包裹也未就放下,孟囡囡以为她长久不见父亲而不好意思呢,朝她微一笑以示鼓励。毛驹丽暗暗提醒自己,糟糕糟糕,我在想什么呢,自然,自然点,不可因小失大,忍了那么久了就再忍住了。终于缓了口气,看着长藏行,叫了声,“爸爸”,叫得不大声,也不小声。毛驹丽还没开口时,长藏行心中那个激动、不安,当毛驹丽叫他爸爸,他听见了,眼睛都模糊了起来,头脑中不知想什么,就是一个声音,女儿,我的女儿。他人要蹭起来,起不来,好一会儿才镇定了下来,孟囡囡上来扶他坐定。
(本节待续)
日期:2010-11-18 21:54:19
毛驹丽蹲下身子坐在长藏行另一侧的小板凳上,那个板凳很小,是长藏行自己劈柴、上栓、油漆了给儿子孟龟美坐的,毛驹丽不知道这个板凳的来历,但长藏行看着,心中那是无比的温暖和欣慰。二人都克制自己的情绪,父女这样相见了。毛驹丽呆了几天,天天和长藏行见面,长藏行不论心中如何,他天生好像就是那样子的表情,有长者的面孔,话又说的不多,说了也不是很关怀的那种,就是说到关怀的话,语气似乎还是有点长辈的说教。似乎对于子女,还是大大咧咧的,毛驹丽一方面揣测他的心意,一方面对他没有兴趣、嗤之以鼻。她就这么默默地忍受着,感觉肝区都胀得闷痛。没办法,她告诫自己必须得这样,得有一副尽孝的模样,于是,她就坐在小板凳上,俯于长藏行膝下,捋起袖子来,给长藏行洗脚、喂汤水、倒痰盂、按摩身子,还洗被褥、洗尿片,几乎是无所不作。每一次,无不是恶狠狠地想、在诅咒,她要连本带利某一天收了回来。对于孟囡囡,她则是不无幸灾乐祸地想:你和这个人在一块,不用说他乖戾颟顸给你的苦头,就是这些又脏又臭的活儿就可有你受的,也不用我来整你。
这样过了几天,估算着不能再拖延了,毛驹丽要切入正题了,她心中早就想好怎么说,这天就趁着和长藏行在院子里嗮太阳的时候,借题把事情说了出来,她也不隐瞒,直白希望能通过爸爸的帮助获得一个好一点的煤矿,自己认真经营,为国家都做点贡献,也发挥自己的能力,展现价值。长藏行这几天来,和毛驹丽聊了不少的话题,他心中是关心姐妹俩生活的,尤其是得知江骥俊结婚了,他很高兴,合不拢嘴了,又是内疚,心里头是责怪自己的。至于工作上的,他倒是没问多少,知道毛驹丽现下在柏子沟煤矿的事情。但长藏行获知毛驹丽尘肺病后,警觉了起来,他是心痛的,就很认真的要她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得了尘肺病绝不可忽视,说爸爸只能给你指点指点,北京医疗好,你自己要选好医院医生,务必重视。这时听她提到煤矿这样的问题,长藏行虽并不觉得奇怪,但心中感到一阵的扫兴,表情就露了出来,先是嘴巴砸了砸,眼睛看别的地方,一时不说话。
其实,早先长藏行利用关系帮了查德里,感觉动用关系牟取他利已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他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其中一项是再爱再护着儿女,也不愿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来给他们带来额外好处,在长藏行看来,这样对孩子本身并不是真正的帮助,而只会令他们矫堕;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这样的身份有何了不起的,不认为自己和自食其力的引车卖浆者有何不同,他从来也没有期冀自己能当上共产党的大官,而当上了他始终也没有从大陆获得这样的地位和权力在内心产生道德和感恩上的认同,甚至几十年来未能真正释怀,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走所谓仕途的这条路——这也是他二次挂印、远离京城、自居平民的原因。
综合起来,长藏行是不愿再在这样的事情上令自己为难的,更不愿儿女再涉;何况,他确实是不愿意这个得了病的女儿再到什么大一点的煤矿上去拼命工作,而是希望她回去了北京,好好的将养身子,他这里还有点钱,每月离休的工资还有,多资助毛驹丽就是。这也是他的一点私心。瞧着他的神情,毛驹丽察言观色,猜他是不愿帮忙,不由地是心中大怒,续而愤怒,又是着急,又要骂人,但在爸爸面前,她的表情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很平常很镇定,若无其事的。长藏行看了看她,不置可否,毛驹丽额头冒出非常细的汗珠,她不断提醒自己:忍着、忍着、忍着。长藏行突然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毛驹丽勉强一笑,喘了口气,有点艰难地说,没什么,蹲着久了胸口觉得有些疼。 长藏行握着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光线强了,毛驹丽推着长藏行回屋子里头。长藏行说:驹丽,不是爸爸不肯帮助你,是爸爸不愿再去麻烦别人。顿了顿,又说,你不用去煤矿去了,你拼着命干这样子的还得病,身子要紧呀!爸爸有工资给你,你养个几年,年纪这么大了,该找个配偶了,不要让人担心你。长藏行说出了真话,但毛驹丽揣测着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正确分析解读,这人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不帮忙那是没听错的。毛驹丽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身子轻轻地动了动,长藏行问她,又疼了,毛驹丽皱了皱眉头,点点头,手扶在了胸口上。她头脑中飞快盘算,喉咙里却象被渗了沙子的胶水给粘绞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眼神趁着长藏行不注意那是狠狠地刺着他,几乎就要拍案而起大声叫嚷:“为什么帮不了,老不死得能帮你宝贝儿子调到北京去当官,我这点屁大的事就说不行,搞什么狗屁阴谋,这样没心没肺非得天打雷劈!”但她终究没有,心中翻腾,肺部真的是隐隐作痛,忍耐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后来,她在日记里头记,和长藏行的这一次较量,她几乎就要爆炸了,几乎就要忍耐不住发泄而出叉死了长藏行算了。但终于是以十万分的毅力、耐性忍住了,充满了痛苦和无尽的委屈。但是,哼哼,毛驹丽做的是非常人所能,我自己做哪一件事,会比别人顺利,哪一件不要付出艰辛和忍耐?这点儿的曲折,大概也不算什么!
毛驹丽呆着的几天,聊了许多的天,在房间里头有看到长藏行和查德里的合照,多少知道长藏行上次帮助查德里的事情,心中骂道:哎呀,被这臭小子老早就跑过来献殷勤了,给他着先鞭了。这些时间,毛驹丽也多和孟囡囡一处,实际上她更愿意和孟囡囡一起。她也会观察孟囡囡,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手段把长藏行这个老色鬼给迷住了。孟囡囡看起来是十分普通的一个女子,衣着朴素洁净,井井有条,她在省立医院工作,总是准时上下班,毛驹丽心想她上班一定轻松,而她在家里做的,都是寻常妇人家做的,家务,饮食了,更多的是照顾长藏行,比如给他配药,又是也给长藏行注射药剂,或者按摩。长藏行有时会发脾气,毛驹丽在的几天就发了几次,当然不是冲毛驹丽的,生的是病人多心的琐事,毛驹丽心想,你跟这个老不死的在一块,也有你受的。但孟囡囡也不计较,顺着他,镇静若素,常常是带着些笑意,不以为什么不快。她更多的时间,是和孟龟美在一起,孟龟美前前后后,能帮孟囡囡做许多事情,比如锄院子上的地块、汲水浇作物、掐豆荚、换蜂窝煤等等之类的事,孟龟美年纪不大,但孟囡囡也能和他说笑。母子俩有些情景引起了毛驹丽的兴趣,比如有一次孟龟美对孟囡囡说,妈妈,这几天不想上课,也不想做作业了。孟囡囡问他,你要干什么呢。孟龟美说,想外婆了。孟囡囡一点他的额头,说,你是想回家去找楞子和二狗、胖福他们一般人玩耍吧。孟龟美笑了起来,点点头,说也想见外婆,还想去放羊。孟囡囡说,那好吧,等驹丽姐姐过两天回去了,你就去学校请假一星期吧,回去和舅舅去放放羊吧,不过,回来了功课还得学着。孟龟美点点头,就做作业去了。毛驹丽想,你是不是太宠孩子了,他不想上课你就让他请假啊?孟囡囡似乎知道她的疑问,朝她一笑,说,孩子哪有不爱玩的,他功课还可以,要玩要学,我也不僵他,这孩子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