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么记住了对方的电话,其实对于数字我一向很不敏感,但Y的号码却没有从我那不敏感的大脑神经里溜走。我不知道傍晚是不是一个人最乐观最容易开怀的时候,反正傍晚对我来说还不算不美好,譬如一个半礼拜后的傍晚,Y的短信来了:我觉得你很好,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怎么样?大意应该是这样,要不就是:我看上你了,你怎么说?反正就是天遂人愿,人算不如天算的来了。我那时候用的还是个塞班系统的诺基亚,这手机除了抗摔打能力极强外反应极慢,我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去,回了个:好。Y的电话马不停蹄的打过来,以至于我后来问他,你干嘛不直接打个电话?他说这事儿一定要委婉,委婉,再委婉。我慌慌张张按下接听键的时候,那头的Y声音清朗,直奔主题:“你几点下班,我们一起吃饭呗。”我当时觉得这人一点儿都不委婉。思绪被停车场里的喇叭声扯了回来,我已经坐在Y的车上了,他正朝外倒车,丝毫没察觉我的走神,他没有表情,与当时我们在地铁初次独处,判若两人。那是2009年的1月9日,在我接起Y的电话时,我心想,上帝,你千万别发笑。我们都是有罪的人,还妄想披着某件看起来不那么肮脏的外衣做些丑事。忘了说明一点,我2004年就结婚了,然后一直几乎以单身的状态生活着,若我不特别说明,倒瞒天过海的能够冒充大姑娘。母性凉薄,母爱也不泛滥,以至于我那现在身高已经到我肩膀这里的儿子总是故作深沉的说:妈妈,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八九岁的男孩,不管说什么,或者犯了多么大的错,上帝都能原谅他,何况我是他母亲。我体会得了他的感慨和天真,这与我和他差不多年纪时候的感慨和天真是一样的,他完全遗传了我的这些少年阿囡的烦恼。我不想费笔墨去描述我的婚姻到底是怎么了,只能一如既往的感叹,不是所有夫妻感情都会转变成亲情,因为我们变成了友情。回到Y那通电话上,我心里清楚的知道以Y的年纪,也一定是结了婚的人了。但Y似乎在刻意的回避这个,他邀请我下班后和他一起吃个饭。我不知道那天Y为了见我他五点钟就等在地铁一号线的黄陂南路站的进口,那是太平洋百货的门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我五点钟时还在影印我手里那一堆有很大可能又被枪毙掉的方案,我说了又,是的,我一直不顺利,不耐烦的熬着我的职业生涯。我急匆匆整理完毕出门时,已经五点半了。Y在人群里,不慌不忙的站着,没有低头玩手机,也没有带着一脸茫然四下张望。他目光柔和的望向不远处,我朝他走过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紧张的冒出一手汗。看见我,他笑得像个小孩,我像是看见某个孩子笑了,于是我也跟着傻笑起来,他说:“你好。”我脑子有点混乱,慌忙说:“你等好久了吧?”他依然笑,我注意到他穿的是烟灰色连帽的呢大衣,拉链没有古板的拉到下巴,露出里面紫色的高领毛衣,他穿的真得体,我心里赞叹,马上听见他说:“没有,我刚刚到这里,才一分钟。”我的手习惯性的放进外套口袋里,拘谨且没有自信的人都喜欢在各个场合将手揣兜里以谋求些不靠谱的安全感,而我那天穿了件见鬼的羽绒服,款式宽松,毫无线条可言,臃肿而土逼。我触到口袋里同事给的糖,是那种那几年特流行于家庭妇女间的黑糖话梅糖,我这土老帽一时转不出词,突然掏出了糖递给他,:“你吃糖吗?”喜气洋洋的大红色糖躺在我手心里,Y反应神速,并未被我这惊世骇俗的傻逼举动给震住,他从我手心里拿起了糖,撕开,笑的幅度加大了,裂开嘴,牙齿整齐洁白,看着不像喜欢吃糖的主儿,他说:“吃。”我定定的看着Y,心想他真的吃了。我生怕那糖有毒似的,定定的看着Y,怕他吃出个好歹,其实我觉得Y吃糖的样子挺好看。我们进了站,站在地铁车厢里,我背靠着门,Y站在我对面,伸手拉着车顶垂下来的拉环,后来我独自试过几次,要是我拉住那拉环,别人总感觉我想上吊。Y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手拉着那拉环,我心里想你小子这动作真帅。他说:“我是山西人,9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在北京生活了七年,在兰州呆过,01年在上海定居了。”他麻利儿的介绍完自己,我说我正自强不息自学成才自以为是自惭形秽的盘算着跳槽,考出高级评估师的证,我就跳槽啦。我问他:“你干什么的?”列车正快速前进,广播里报站的声音盖过好多窃窃私语,我支起耳朵听见Y说:“自己倒腾点儿小生意。”我点点头,会心一笑,以示尊重,不管Y倒腾的是多么小的生意,我尊重所有依靠劳动生活的人。后来我这土逼才知道Y的小生意比我所知道的大生意大出许多,Y是个名副其实的有钱人,只是那天,他的司机开着他的宝马去喝喜酒了,他的卡宴还在从4S店运来的途中。我那时听到Y说的倒腾点小生意后,微微放心,觉得北大毕业也不过如此,强不过我多少,于是表面的尊重之下带着点小人的欣慰。Y很健谈,始终笑容可掬,彬彬有礼,谦逊得好像丫根本不是一北大毕业生,而是上大毕业生,我并非有意贬低上海大学,只是有些词穷罢了。平日里一个人百无聊赖坐的地铁因为有了Y的陪伴而显得很短,很快就到站了。Y说:“我们去吃点什么呢?”我说:“随便。”Y指指地铁站旁边小餐馆,我说:“行,挺好,就这家吧。”吃的啥全忘记了,只记得Y的笑脸,还有心里一些忐忑,是的,就是忐忑,我们又不是青涩的学生,谈着偷偷摸摸的恋爱生怕被家长和老师抓到。我当时在揣摩着Y的心意,他是个只想出来偷个腥的已婚男,历经了七年或八年之痒,怀着猎艳的心,挂着善意的笑容,伺机下手。很快我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些貌似理智且又现实的揣测,即便如此,我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坐在他对面呢?看着不讨厌吧,人家彬彬有礼吧,我打消着之前的愚蠢揣测,看着眼前的Y的笑脸,一阵沉默。Y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之中的含义,他说:“我不是坏人。”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对Y的好感又增加了好几个百分比,我承认我以貌取人。我报以礼貌的笑,笑得有些僵,又不能娇嗔的回他:“哎呀,谁说你是坏人啦,讨厌的家伙,你丫一看就是一君子,哪怕你丫是头狼,你丫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这段花痴加二百五的独白在心里一闪而过,被自己雷到了,只好继续笑,说:“我也没什么值得骗的。”语气平和得像是被电熨斗熨过一样平整妥帖,天知道我刚才心里那一番独白有多么的豪迈。Y再聪明也读不了女人心,我的豪迈只好独自消化,表面上一副淡泊随和的模样,感情这回事,真的要委婉。再委婉的感情也有猥琐的时候,比如接下来当我们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以后,我的豪迈逐渐为Y所领教。我一直觉得Y的小生意似乎风平浪静的毫无起色,也从未听他有什么大展宏图之类的豪言壮语。而我始终颇有些狼狈的奔走于这个城市的两头,工作挣钱,培训考试,Y也有意无意间问起我,我一向虚荣心深重,自从讨鹅蛋的人轮番轰炸式赞扬之后,童年的自豪感和自负陪伴我渡过了许多不得意的时光。比如,我啃着硬邦邦的面包在地铁上东倒西歪的背考题,和Y在电话里信口胡诌:“没事,好着呢,刚在公司吃完饭,吃饱了哈,中午吃的熏鱼,对对对,可好吃了!”Y信以为真,觉得我真游刃有余,前脚公司吃完大餐后脚还能去培训学校正赶上上课,老师的时间都紧着我,我是爷。所以待我到了2011年的情人节那会儿能悠闲的坐公交车去星巴克听T讲故事,就知道爷也是能吃苦的主儿。刚 和Y在一块儿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开了几次房,居然还忙里偷闲看书,这令Y哭笑不得。我还正襟危坐煞有介事的告诫他要以事业为重,天天想这事儿,成不了大器。我是半年后才知道这位得空就拉着我去找房开的爷,真是个“大器”,而我什么事儿都不成器,包括这事儿。Y偶尔会倾诉和他正闹得不可开交所以让他天天想往外跑的老婆的“壮举”:随手拿起什么东西都砸他,有一次手里拿的是台灯。Y说起这些,语气倒也不怎么伤感,我半信半疑,且当听故事会。我向来喜欢听各种各样故事,哪怕是事故。Y的婚姻绝对变成了事故,有一天他在电话里无限伤感的说:“她把我女儿摔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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