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创痕,最好是不要去剥它,要是剥着,依然会流血的。所以邓大娘谈到旧时,虽然事隔十余年,犹然记得很清楚:是如何生下幺姑之时,连甚么都没有吃的,得亏隔壁张姆姆盛了一大碗新鲜饭来,才把腔子填了填。是如何丈夫旧病复发死了,给赵老爷赵太太磕了多少头,告了多少哀,才得棺殓安埋。是如何告贷无门,处处受别人的嘴脸,房主催着搬家,连磕头都不答应,弄到在人贩子处找雇主,都说带着一个小娃娃不方便,有劝她把娃娃卖了的,有劝她丢了的,她舍不得,后来,实在没法,才听凭张姆姆说媒,改嫁给邓家。算来,从改嫁以后,才未焦心穿吃了。
邓大娘每每长篇大论的总要讲到两眼红红的,不住的擤鼻涕。有时还要等到邓大爷劝得不耐烦,生了气,两口子吵一架,才完事。
但是,邓幺姑总疑心她母亲说的话,不见得比韩二奶奶说的更为可信。间或问到韩二奶奶:“成都省的穷人,怕也很苦的罢?”而回答的却是:“连讨口子都是快活的!你想,七个钱两个锅魁,一个钱一个大片卤牛肉,一天那里讨不上二十个钱,就可以吃荤了!四城门卖的十二象,五个钱吃两大碗,乡坝里能够吗?”
少年人大抵都相信好的,而不相信不好的,所以邓幺姑对于成都的想象,始终被韩二奶奶支配着在。总想将来得到成都去住,并在大户人家去住,尝尝韩二奶奶所描画的滋味,也算不枉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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