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局长看了看崔市长，他感到崔市长还没有要说话的愿望，就先挡一剑：“我刚才已经说过，实质上，我们国家对国有企业的改造重组也已经有十多年了，市里对一石厂的改造重组也已经有近十年了，严格地说一石厂从1998年起就是一个股份制企业，应该由董事会来掌握它的命运，而不是市政府。政府是起到监督作用。

至于，川汇集团要怎么办，还是由川汇集团的麦立先同志来讲吧。噢，我还要告诉大家，这次事件中一石厂受到的损失，市政府会考虑补偿，但具体的作法，还需要在国务院调查小组做出最终的结论之后，再开始论证。你们要相信政府，相信党，相信我们会维护广大群众和工人兄弟的利益的。”

麦立先都有点按捺不住了，他声情并茂地说：“如果川汇集团的计划能够按时完成，厂区和住宅区都能够顺利搬迁，会有今天的惨剧吗？刘晚秋主任，前两天我们还在一起讨论过，那几个氯气罐的安全搬迁方案，其实我们很早就做出了花整为零的方案，刘主任也早就说过大罐早已经超过了服役期限，早已经处在危险期，可是，就是这个刘主任，因为他对这个厂有很多担心，他请求过我，他希望我的作风更强硬一些，要赶紧搬，就是这个一心想着厂子安危的刘主任，他被大多数人骂成内奸，也就是这个内奸，他，在危险到来时，冲在最前面，壮烈牺牲！

为什么我们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为什么？这两天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恨自己无能，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厂强行搬走？如果搬走了，还会有今天的惨剧吗？我愧对集团领导对我的信任，愧对一石厂的父老乡亲呀！我更对不起晚秋兄弟！”

日期：2010-06-29 09:04:49

麦立先说不下去了，他的愧疚和愤怒都堆到了眼前，一句结论性的质疑在他嘴里脱口而出：“改革开放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要为最基本的观念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吗？！这简直不可思议，令人发指！！！我不知道今天还有什么可谈？中国的改革会倒退吗？川汇集团对一石厂的控股权有改变吗？川汇集团对一石厂的改造方案有改变吗？如果这些基础都还存在，我们谈什么？我们应该谈的是一石厂的员工们，你们应该在如此惨痛的教训中猛醒了！这就是我的回答。”

麦立先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有了明显的上扬：“我接到集团通知，集团要拿出100万对遇难者家属给予补偿。他们才是护厂英雄啊！”

麦立先的发言让几个工人代表很尴尬，明知道他的用心和所指，可他提到事故和遇难者，大家又不自觉地进入了低落的哀伤，又说到集团对遇难者的补偿，这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而且明摆着，集团的态度是积极的也是完全的管理者的高姿态。尤其是麦立先劝一石厂的人应该猛醒，虽然很让他们窝火，但他说的是事实，如果搬了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惨剧。其实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对川汇集团给出的条件不满意，有房子住，对下岗人员给予一次性补偿，

仍然给他们带来恐慌，几十年来他们知道有厂就有家，而现在，厂就要不存在了，他们就要成为没有娘家的社会人，补偿的钱拿在手上是死的，总有一天会花完的，而有厂就不一样，有厂的时候虽然吃不饱，但他们心里有底，政府是不会看着他们饿死的。

一个代表跳起来：“麦立先，你不要在这里演戏，川汇集团拿、拿死人做戏这事我们早料到了，你们拿死人做戏是给自己搞形象工程，我们需要，不，我们要求你们同时也 要对8000多名活着的一石厂工人负责！”

日期：2010-06-29 09:48:54

麦立先一脸阴沉，提高语调但语气悲痛：“他们是死人吗？他们是功臣啊！我在老山前线打过仗，身边的战友倒下了，我们从来不说他们是死人，他们共和国的英雄，是功臣！”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脸去对着苏局长：“这两年来，川汇集团有对一石厂不负责的行为吗？”他又停顿了一下，头转向了刚刚发言的工人代表：“你们要求我们对工人负责，你们，认真地责问过自己，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在对工人对一石厂负责吗？！事故发生了，你们，谁敢站出来说句公正的话？谁敢说一句负责任的话？我相信，如果晚秋兄弟还在，他一定会站出来说出事情的真相，他是会自觉地承担属于他的那部分责任的，你们？谁敢？

我的职业是大学教授，是专门教授经济学的教授，十年前，我就开始接触国企下岗工人，他们知道这是历史潮流，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踩在历史的节拍上。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企业认购之说，很少有哪家企业有实力来承担善后工作，根本没有企业愿意收拾烂摊子，根本没有！”

工人代表异常清醒，他们没有被麦立先声情并茂的演讲所打动，他们抓住时机就开始反驳：“一石厂不是烂摊子，一石厂是国防科工委的先进企业，是你们这些资本家搞垮了一石厂。”

又一个代表义愤填膺地质问麦立先：“你雇用黑社会人员到厂里来打砸抢的问题也应该当着我们和政府的面讲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是犯罪，我们知道川汇集团有钱可以买通某些黑官，可以不让你去坐牢，可是在我们一石厂工人的眼里你就是一个罪犯。”

麦立先意欲反驳，被苏局长阻止了：“请一石厂的代表不要谈与今天议题无关的话，也不要对在座的任何人进行人身攻击，更不要经个人情绪来代替法律发言。你们不是准备一系列的谈判条件吗？讲讲吧。”

“好，我来念！”那个最初站起来说话的女工程师騰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念道：“这是有着一石厂3670名员工签名的要求：我们要求：一、川汇集团撤离一石厂；二、恢复一石厂的传统产品生产；三、由工人选举自己信得过的人管理工厂；四、立即发放拖欠五年之久的退休职工工资（50%）。”

麦立先听到这里突然仰天大笑，他站起来示意秘书跟上，他绝然向会场外走去，拉开会议室的门时，他回过头来对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说：“我不跟法盲谈判，下次谈判我将请集团的律师出席。”他甩手而去，他走过的楼道里仍然有他抑制不住的狂笑。

日期：2010-06-29 10:15:09

第五章

旧城 麦立先的宅院。

百米开外就能望到这座宅院中刺向天空的老槐树，初秋夏末的知了叫得正欢。

麦立先的宅院地处旧城中央，是旧城中不多的老四合院保护区，都是当年达官贵人们在旧城留下的人文风景，也是旧城中不多的几处仿皇城四合院的建筑之一, 出于保护，它的四周仍然没有高层建筑，门前街道极静，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份静张显着宅院的贵气。

门前已经有了些初秋的落叶，巴巴实实地贴在地面，今天，旧城照例下了几分钟晨雨，宅院的大红门厚重得让子川感到无力推开它。

又要来推老麦的门了，子川自嘲地想起十五年前的一幕，那是在麦立先从前住过的普街六号，她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旧城晚报的录取通知跑去找老麦，看到了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这一幕让她从神话之巅突然坠入万丈深渊。

要从十六年前，那场舞会讲起。

已经完成毕业答辩的季子川被艺术系女生孙菲拉进了舞会。

大学四年，子川基本是三点一线，图书馆、教室、宿舍，毕业时她是唯一一位没有参加过周末舞会的女生，玉女加圣女这个外号安在她身上实不为过，然而，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舞会竟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子川。

孙菲半依在麦立先的怀中转着舞步转到了子川跟前，子川感到一阵五彩的灯在旋转一阵杂乱的音乐很刺耳，麦立先的手突然搂住了她腰，她稀里糊涂被带进了舞场，他拉着她旋转，她被他拎着，双脚完全离地，竟还在旋转，实际上是她不得不依在他身上的旋转，她还没从一个又一个的旋转中愣过神，这个男人突然贴在她的耳根说：“全场的女人都在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