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结束后,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别的人都纷纷回家,黄福瑞却返到办公室,关起门来一个人望壁独坐。
他觉得心里很乱,说不清是高兴,是难受,是激动,还是焦虑。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今天下午的事,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太城该发生惊人的大事件才好。”最近两三年黄福瑞一直有这个想法。这是没有法子的想法,是听天由命又希望能开善目的一种想法。刚当上县长那两年,他可不像现在这样悲观。当时他很自信,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为了实现自己的夙愿,他历尽艰辛,又是深入调查研究,义是东跑西颠地考察项目,又是上下左右找支持,拉资金,整天忙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可是结果事与愿违。他的助手及其一帮人,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他们利用工作谋私利,送人情,拉关系,找靠山,营造个人的势力范围。企业一个个建成了,窟窿也一个个拉下了。他们既发了财,又扩充了势力,又交了一大批上下左右的朋友,为他们说话,给他们撑腰,一个个红光满面,活得好滋润。却把那一个沉似一个的包袱,甩过来让他背着。他生气,发脾气。他们当着他的面,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只说是是是。一背过他,根本不理他那一套,该干什么还于什么,好酒照喝,麻将照搓。开始只限于企业,后来别的部门也是如此了。他叫干的事,他们愿干,当然都能干成,如果他们不愿干,就是这困难那问题,反正到末了也干不成。他堂堂一个县长,那里受得了这份子气,因此决定换干部。但是他推荐的人,一考察全是一大堆问题,没有一个够条件的。他认为不称职的干部,便是一点儿毛病也考察不出来。他作为县委的一个副书记,在人事问题上又没有拍板定局势的权力,弄得他只能干生气,一点脾气也役有了。记得让他当副县长那阵子,他死活不想当,因为他祖宗八代都是为民的,他从骨血里一点官欲都没有,他只想自己学的知识在工厂里干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可他这个时候,真想当那个县委书记。加之,全区跟他一起当县长的几个人都已当了书记,唯独他没有当,就好像他不行,他犯了什么错误似的。但地区不让他当。不当就不当吧,他把希望寄托给新来的书记。按说,先后新来的那三个书记,都不是稀泥软蛋,都是有魄力,有心计,有能力的人。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有改变太城局势的决心。然而,他们几乎都还没有干出什么来,就都匆匆地下台了。这使他认识到,即便让他当了书记,也不一定能怎么着。或许反而招来大祸,落个不明不白的免职也保不准。他因此害怕了,因此改变了策略,学着世故一些,圆滑一些,不再叫真,不再得罪谁,想着快一点离开太城,争取在地区有个适当的安排,面子上过得去,后半生有个依靠的单位就行了。想是这样想定了,憋在肚子里的那股子气,还是时不时地在攻他那做人的尊严。有时他憋不住,想跑到上面去告状,硬是被老婆孩子拉住劝住。他们说,你告人家有什么凭证?没有凭证,不是诬告?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想也是,自己确实不掌握他们的证据。他相信,如果不是他们伙里人站出来,即便上面信任他,派人来查,也绝对查不出任何证据来。这个已经有验证了。过去也有人告过,上面也派人来查过,末了非但没有查出他们什么,反而查证出了告状人的问题,其中还有一个人了狱。他毕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不愿去冒那个险。过去他看历史书和历史戏剧,见几个奸臣当道的时候,那么多的忠臣硬是束手无策地被奸臣们一个个杀掉,总觉得那些忠臣们太窝囊,太无能。现在他才理解那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他常常无可奈何地空想,希望有惊人的大事件发生,比如来一场像文化大革命那样的运动,把那些坑害人民群众的恶鬼们统统押上历史的审判台,痛痛快快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彻底革命。或者,来一场瘟疫,专染那些吸血鬼,让太城死上几十人,几百人。那么,今天下午发生在广场上的事,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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