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很不高兴,路遥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作家,怎么到了他嘴巴里,好象什么都不是了,也太目中无人了,有本事自己也矛盾一次.
我问,理想色彩是指什么?他点上烟卷,坐到床沿上,打开了话匣子,说孙式兄弟其实是作家现实与理想的两个缩影,也就是乡土和城市之间跨越,从爱情主线上看,孙少平--田晓霞,孙少安--田润叶,就是城乡之间的两条道,非得生硬地将城市烟尘卷进乡土小道上,来实现作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不是典型的理想色彩吗?这道上只能赶驴车,你非得开上宝马,能顺道吗?通篇都是夹生饭,嚼起来没胃口,只有田二吆喝的那句:世事要变了,才是唯一经典.
他说了很多,从情节到人物再到社会背景,反正被说得一无是处,甚至联系到他赵老师本人身上,说自己将老婆带进城市足以推翻<>所粉饰的理想主义色彩,中国农民的本性决定了城市的魔力,现在也一样,城市化实质就是乡土的沦丧,路遥不愿意面对罢了,所以才假借小说人物之口,狂喊那句:世事要变了.
老实说,那时候听到赵老师所讲的,我觉得他过于偏激,甚至是心态有问题,就像刘先生说过的怀才不遇,是嫉妒心肠翻腾出的醋意.但现在回想起来,反而觉得有些道理,我看过<>,那字列行间无不渗透着着对旧街沦丧的伤怀,作家自己说是给故乡立下一个碑,就好似我现在回到老家时,时常走在过去老巷子里残留下的石基上,想象着自己当年带着弟弟们在巷子里嬉闹穿梭的影子来.
还是回到正题吧,就因为赵老师对<>的贬评,让我感觉他这个人思想很偏激,难怪平常郁郁寡欢的,脑子里转动出的东西跟别人都不太一样.而他的书也大都是我嚼不出味道的,什么<>,什么<>,都是些难以下咽的枯燥文字,可能也只有他,一个与键盘为伴的苦行者,才能深刻领悟出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悲惨吧,因为平凡的世界在他眼里成了浪漫与理想的化身,他心底只揣载着厚重的悲惨世界.
日期:2007-11-29 13:00:31
赵老师的悲惨世界很快就降临了,从院子回到屋他就一头扎进卧室里,没再出来,孩子哭闹他也像是没听到,没像过去那样小步跑过来给我帮手,更别说做晚饭了.从卧室房子里喷出阵阵烟雾来,伴随着他急剧的咳嗽声,我很想过去问一声,又怕呛着哭闹的孩子,只好出了屋,将孩子抱到院子里哄着.
西屋那边也静悄悄的,她们两个人坐在门旁,嘴里吃着零食,也不说话,表情凝重.大爷从厕所出来,嘴里叼着烟卷,问她俩怎么还没出门.她们也没兴趣回话,低头不语.整个院子,除了我怀里的孩子闹腾着,都沉静了下来.大爷哼着曲调,逗着孩子,孩子听到他嗓音,哭得更凶.
烦不烦啊,你抱别处去好吗?阿月忍不住大声说道.
大爷随后反驳道,平常这院子就你俩响声大,没成想你俩也需要安静啊,莲子,别搭理她们.
你这老头,说话带啥刺头,咱每月房租可不少你一个子儿!阿月继续叫着,站起了身子.
大爷平常乐呵呵的,慈眉善目,现在一听到有人直呼他老头,当即沉下脸色来,骂道:你个丫头片子跟谁说话呢?别以为大爷我稀罕你那几个臭钱,你跟一个孩子较真就没资格住在这院子里,明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阿月冲向院子,连问大爷把话说清楚,啥叫臭钱,别把自己整成地主老财相.
小舒赶紧将阿月拉回,又向大爷陪不是,说阿月今天心情不好,请大爷担待点.
吵闹惊动了老太太,她也将老伴拉回了屋子,说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跟个小丫头拌嘴,真是活回去了.
刚才一阵吵闹,反而让孩子止住了哭声,眼睛东张西望着,手指着北屋方向,身子向前靠去,意思是要回屋.
回到屋里,赵老师已在厨间做饭,见我进来也不吱声,一直等到宁医生下班回来吃饭时,他也没说一句话.
宁医生情绪还是很好,吃完饭就自己抱着孩子进了房,平常这时候都由我来洗碗唰锅,可今天赵老师没让我插上手,一搁下饭碗就自己动起手来.我在外间看了会电视,然后到了院子,北屋传来宁医生逗孩子的笑声.我静静坐在石榴树下,望着夜空,想起了自己的家,自打进了赵家,我跟家里失去了联系,我一直想再写封信,告诉自己的情况,可每当拿起笔来,又放下了,生活一旦墨守成规了,人的情感也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先前的所有所想,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好奇,没有疑问,也失去了冲动,连同我在丨警丨察家短暂逗留,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原本想跟父母诉说委屈,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也只有此时此刻,在我从保姆身份中脱身出来,坐到这棵树下,面对静谧的夜空,我的思绪才有所回归,我想象着在老家那片土地上,已到处是绿油油的田野景象,燕子翻飞,柳絮飘荡,而这座城市里的风景总是一成不变,是灰色的,是人为着染的色调.
北屋忽然又传出孩子的哭声,搀杂着宁医生的嗓门,气咻咻的,用的是方言,听不清楚.
我急忙回了屋,随时等待宁医生发话,照料孩子.
我在房间里等了很久,直到孩子收声,也没听到宁医生唤我,那晚上,隔壁又传来了键盘敲击声,那节奏错乱的键盘声,时响时落,时重时轻,像无形的磁波搅荡着我的耳膜.
我做了个梦,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田晓霞,坐在自行车后座,揽着一个骑车男人的后腰,那男人回首时,我被惊醒了:他不是孙少平,而是赵老师.
隔壁的键盘仍在敲击着,像个夜虫在叫鸣.
日期:2007-11-29 15:12:36
在给我第一个月工钱时,赵老师才告诉我自己的剧本没被阿月的导演朋友看中,不过他并不气馁,说写剧本他没什么经验,还是回归到小说创作,并把自己过去发表过的作品翻出来让我看.刘先生说的没错,大都是报刊上的豆腐块,居然还有校报上的文章,写的诗很朦胧,我没大看明白,小说确实有篇短篇,发表在一个有点名气的刊物上,说的是两个矿工患难之交的事,后来出了事故,一死一伤,死者闭眼前,要求伤者将来把女娃子嫁给他大儿子.生死迷离间定下了娃娃亲.死者的家庭很不幸,子女多,丈夫的死又让孩子的母亲精神受到极大刺激,患了神经病,一家重担落在了祖父母身上,好在那伤者矿工没忘记旧情,时常给他们帮衬.孩子们都长大了,也没钱上学,长子在矿工的帮助下,才侥幸进了学堂,一直到考上大学,都是那矿工在背后支持.
矿工的女儿也长大成人了,初中毕业考上了卫校,没两年就进了矿场医院做了护士,有了工资,于是在大城市上大学的娃娃亲男人有了未来媳妇的支持,而现实环境的改变,让男人有点变心了,开始拒绝女人的施舍,想退掉那多年以前的娃娃亲,期间发生了很多波折和故事,甚至那女人进了大学校园找男人讨回公道,谴责变心郎.
故事的结局是,在男人大学毕业的那年春节,给父亲扫墓时,疯癫的母亲忽然恢复了正常,让儿子跪在墓前发誓,要兑现死者当年定下的娃娃亲,最终,这个男人屈服了,娶了那个女人,带进了城里.
故事很俗套,我却发现里面有赵老师自己的影子,赵老师也没回避,坦然告诉我,这小说就是说自己的事,只不过将背景还到了矿场上,当年他父亲和宁医生的父亲就是去给人家卖苦力挖煤的,结果自己父亲死于矿难,宁医生父亲受了伤,父亲死前央求老友答应娃娃亲.
所以,这唯一出版的短篇小说他一直没敢让宁医生看.
赵老师说,自己一直想重写这段往事,写成长篇,可一直没能成行,现在剧本被退回也好,他好静下心来,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便说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