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已经开始连播《平凡的世界》。这是一次打破常规的播出——因为全书还没有最后完成,他们只是看了第三部的初稿,就决定开始播出全书。
这种非同寻常的信任,使我不能有任何一点怠懈。每天中午,当我从桌面的那台破收音机上听到中央台李野墨用厚重自然的语调播送我的作品时,在激动中会猛然感到脊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我会赶紧鼓足力气投入工作。我意识到,千百万听众并不知道这部书的第三部分还在我的手中没有最后完成,如果稍有差错,不能接上茬而被迫中断播出,这将是整个国家的笑话。
当作品的抄改工作进入最后部分时,我突然想将这最后的工作放在陕北甘泉县去完成。这也是一种命运的暗示。在那里,我曾写出过自己初期的重要作品《人生》,那是我的一块“风水宝地”。而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人生的纪念,此刻我要回到那个亲切的小县城去。
一旦产生这种热望,机关院子里就一天也待不下去,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我远行。
于是,一天之内就赶到了甘泉。
一下车,就在房间摆布好了工作所必需的一切。接着就投入工作——从工作的角度看,似乎中间没有这几百里路的迁徙,只是从一张桌子挪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一切如同想象的那么顺利。每天晚饭后,就像当年写《人生》时那样,抓紧时间到洛河边散一回步。那是城外的一块开阔的平川地,洛河顺着对面山根蜿蜒东去。我沿着河边地畔上的小路,像巡礼似的匆匆绕行而过。地里的玉米苗初来时还很小,我一天天在看着它们长大。从《人生》的写作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走过了这条小路。这是一块永远不会忘记的土地,一条永远留在心间的小路。以后我每次北上路过甘,总要透过车窗深情地瞭望这个地方,胸口不由得一阵阵发热。一九九一年秋天我路过此地时,发现新修的铁路线正好从这块川地上通过,原来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在无限的惆怅中,我也感到了另一种欣慰。是的,生活在飞速地前进,然而我们仍像先前所说,对于过去曾给过我们强烈而美好印象的一切,只有惋惜地告别,而不会无情地斩断。根据要求,我必须最晚在六月一日将第三部完成稿送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样,他们才能来得及接上前面的部分而不至于中断。另外,准备发表第三部的大型杂志《黄河》也已推迟发稿二十天在等这部稿子,主编珊泉先生已给甘泉接连发来两封催稿的电报。时间已进入读秒阶段。精神的高度紧张使得腿不断抽筋。晚上的几小时睡眠常常会被惊醒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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