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和胡子头都不说话,看着我哥,他们都知道我哥肯定有话说.
我哥把酒杯放下,靠在椅子上双手擦了把脸,叹了口气说:胡子,老四,咱三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了,你们谁想过,我们该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以前一样的打打杀杀争争斗斗?还是踏实本分地做点生意?
胡子头闷声说:三儿,咱就是流氓.做的是啥生意?你想做本分生意,能做的成吗?咱的生意哪个不是打打杀杀拼来的?
我哥顿了顿,说:胡子,你说的没错儿,咱原本就是流氓,咱用流氓的手段靠打打杀杀,积累了现在有的生意.可是,如果咱在生意最大的时候就潜心经营生意,不再胡闹的话,咱不至于只剩下一个大森林,对吗?
说完我哥眼睛直直地看着胡子头.
这几句话,够重的.
我一直最佩服我哥除了义气之外的两点是:该说的话一定要说,说的时候一定要看着人的眼睛.我一直学不来也做不到这两点.如果我可以与任何人,包括兄弟之间当说的话都能说的出口,那么大概不会出现王敏的事儿,禽兽也就不会因此被开除,心软,或者说不争气,一直是我的一个致命弱点.而且,在我说了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话的时候,我的眼神一定会闪烁,这就代表了我的不坚定,那么我所说的话就一定会大打折扣.
而我哥不会.他认为,兄弟是兄弟,他可以为了胡子头变卖所有资产,也可以当着面把很多话说清,这才是兄弟.兄弟之间不会有耿介,不会隔着肚皮说话,否则就不是兄弟.
胡子头因为不理智的省城之行使自己身败名裂甚至倾家荡产,我哥就犹如兄弟一般地解决了一切事情然后等着他的回来.自回来后胡子头一直很老实,我们都知道他在压抑自己,少了很多以前的飞扬跋扈和逼人霸气.就如我哥说的,他必须有个借口释放,告诉别人和自己,他是胡子头!
对于一个想做个生意人并且已经以为自己是生意人的我哥来说,这违背了他的意愿.
于是我哥用一种很温文尔雅的办法草草地解决了这场争端,只牺牲了那个骂胡子头的姑娘的一份工作.对于胡子头而言,自然是不满意的.
胡子头的喉咙动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因为我出的事儿搭进去不少,所以我更得混出点名堂,还你这份情.这句话明显是带着情绪的.我坐在旁边有点儿紧张.我是最不希望看到兄弟之间出现争端的,但我并不太担心,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哥今天晚上要解决的问题.
果真胡子头的话给了我哥一个来由,我哥认真动情地说:胡子,你觉得我说这话是这意思?我楼三拿你当兄弟,你觉得我心疼这点儿逼钱吗?我把话放这儿,为了你和老四,别说那点逼钱,要我楼三这一百多斤肉我都不眨巴一下眼睛.因为你们是我兄弟.
然后我哥坐直,看着胡子头.
胡子头仔细想了想,说:三儿,你说这个话,我信,我也拿你当兄弟.那你告诉我,咋办?
我哥又躬过身,手放在胡子头的手背上说:胡子,你和老四都是我兄弟,我永远不会去告诉你们做什么,因为你们是兄弟,不是小弟.我想说的是,既然是兄弟,我就希望你们都好.我们过了打打杀杀的年纪了,很多事情,换另外的方式都可以解决,我们非要去跟人争跟人斗吗?争的是什么?斗的是什么?是口气,是面子,是地位.对吗?
胡子头点了点头,面子和地位,是今天他爆发的主要理由.
我哥点了根烟,继续说:啥是面子?整天拎着片刀上街砍人就是有面子?有地位?一呼百应的小弟动不动就动刀动枪打这个办那个就是有面子?今天你把人家店砸了就是有面子?你要这个面子来干啥?当饭吃吗?你这个面子要得下来.别人要不要面子?然后就这样无休止地打来打去是吗?
行!就算你胡子头牛逼,最后把人都办了,面子都是你的,又能怎么地?
胡子头说话了:这不单纯是面子问题了,三儿你也知道,当初的矿,现在的大森林,我们都是这么打拼下来的,没面子行吗?
我哥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铮亮的皮鞋踩了踩,一只胳膊柱在桌子上说:你说的没错儿!这不单纯是面子问题了,面子背后牵扯的是利益,也就是钱!我们干这一切,目的只有一个,最后捞钱.
我说过,我一直把目的与手段分的很清楚,这要感谢我哥.所有与面子和地位有关的争夺,最终目的是用面子和地位来实现自我利益,
就我而言,我的利益是英子,所以我用我哥和胡子头来办了李新畅获得我的利益.
对我哥而言,利益的体现最终肯定是金钱的转化,所以他要用自己目前还尚存的面子和地位来大肆赚钱.
应用方式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
别说人市侩,因为在生活中,钱是实现诸多目的的必要手段,甚至是唯一手段.
[六十一]离开
我哥深喑金钱重要性这个道理,于是他动情地劝说了胡子头,不要再搞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趁着大家还给面子,踏实的挣钱.
当时我哥把手放在胡子头的手上,说:咱现在有的,就是当初咱们风里雨里打拼出来的,甚至是拼了命挣来的.目前来说,够花了,是吧?攒点钱,再干个什么买卖,好歹咱兄弟几个还有点面子,谁都不会太为难咱们,差不多就得了,对吗?真的像你说的,你要更大的面子,更大的地位,为的是赚更多的钱,我知道你是这心.可是,胡子,你想过没有,万一在这个过程中,谁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怎么办?你胡子头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老四怎么办?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们有多少钱,能换回你这个兄弟?
这几句话我哥说的很缓慢,声音不大,但浑厚有力,每个字都可以听到心里.说到最后我哥红着眼睛看着胡子头.
我哥的意思很明显,他认为当个流氓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赚钱.而如今他不希望再在实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儿,所以他宁可放弃胡子头看来的更大的可以索取的利益.
也就是说,他现在就是要做一个生意人.
老四走了过来,扶着他们的肩膀说:行了,胡子,三儿的话我挺明白了,觉得他说的也挺对的,来,喝一口.钱这东西,有多少是多?够花就得.主要的,不还是咱兄弟几个在一块儿吗?
胡子头也抓起酒杯,冲我哥说:三儿,听你的.
我自己端着酒杯,有点傻,局面的发展完全不在我的控制之中,看来我的确不太了解流氓的习性.哦.不,现在他们是生意人.
之后他们三个频繁地推杯换盏,完全就跟我不在场一样,我自己闷闷地抱着一瓶啤酒喝了很久很久,最后我把瓶子往桌子上一摔:我回去了.
我哥有些微醺地抱着胡子头,说:你看小林,像不像咱们当初?
胡子头也有些醉了,说:比咱们强.咱们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死打硬拼,他不用.
一句话说的我臊红了脸.
我有些赌气是的往外走.老四拦住我:哟哟哟,楼爷不高兴了嘿.
我哥起来,递给老四几张钞票让他去结账,然后搂着我的肩膀往外走,边走边说:小林,哥说的这些话,你听得明白吗?
我嗯了一声.
我哥继续说:哥还是想啰嗦一句.你跟我们不一样,好好念书,毕业了让你爸给你安排一份好工作,啥都不愁,多好?别扯那些个用不着的.啊?听话.
每次我哥跟我说这些,我都想哭.我一直没说话,是怕眼泪掉下来.
我和我哥蹲在马路边抽烟,看着路对面闪烁的霓虹灯,我哥右臂向前一伸,然后转了一个圈回到胸前,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这一切,都是我楼三的!
我哥一直有他的野心,我知道,我爸也知道.
我爸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一味地纵容了他,使他走上一条或许他自己并不满意的路.而我,今天站在他身边,甚至想帮他一把.遗憾的是,我一直没能帮上我哥,却总是在给他添乱.
哪怕有时候我是想让他省心,想让他不在我身上花费精力,却总是弄巧成拙,就像很多年后我哥说:当初你怎么不告诉我,寸头在找你?
我说: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
如今我能把这一切贯穿起来,就可以发现很多端倪.包括一路跟着看来的你们也都可以知道,寸头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伺机报复我.说起来是报复我,其实目的是我背后的我哥及胡子头.
遗憾的是,我只是今天才可以看明白这些,如果在当初,或许可以避免很多事情的发生.
当然,也或许避免不了.
我哥问我的时候正在看一部风靡全国的香港电影<无间道>,里面的曾志伟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迟早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