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核磁共振检查室门口,我对弟弟说:“雪松,这次是幸运,如果他当时恼火过度,我要是没了,唯唯连妈妈都没了。我放心不下爸妈,还有唯唯啊!如果我真走了,你帮我把我02年买的那套公寓卖了,你得三分之一,爸妈得三分之一,唯唯得三分之一——姐姐没啥能耐,就一点点存款拿去用于买这套新房子的部分付款了,到时候爱德华还回来,工行的密码你可别忘了,是唯唯的生日……”弟弟双手捧着我憔悴不堪落泪的脸,对我说:“陈微雨,你不会有事的,啊?没事!大家都很爱你,你别为了他这么难过了!别胡思乱想折磨自己!”这是弟弟头一次这么感性地跟我说话,头一次让我觉得小时候碰也不让我碰的顽皮的他,现在这么感性和懂事!
做了核磁共振扫描,幸好没有大碍,诊断结果是轻度脑震荡和短暂失忆。
拿着诊断报告和验伤单返回派出所,望见爸爸的满头白发,我突然难过极了。我这么大了,却还要家人来奔波,为我操心!
爸爸很焦急地问我结果,我告诉他没事。心里的痛和创伤大过身体的,这是心里深处一辈子的伤疤——就算身体的痛会痊愈,心里的呢?
他告诉我:“爱德华没打算溜走,他在那里写报告,看起来写了两三页。”
我也被要求写报案经过的报告,可我只写了这几句话:我和男友发生了争吵,由于失去记忆我无法追忆事情经过,也许是我打他耳光激怒了他,他打晕了我。
丨警丨察看完,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好了两年,也不容易。这种事,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我们不会当做刑事纠纷处理的,顶多就是男女朋友吵相貌(上海话,即吵架),好好沟通沟通,不要把小事弄大了。”
家庭暴力在台湾得到报案,会有限制令颁发给受害方。为什么大陆就没有这样的法律,让施暴者觉得既然根本就无法可依,没有惩罚,万一没有分手成功,将来岂不得寸进尺?
我无奈,准备离去。
爱德华恼怒地叫嚷着:“我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她家里,我不相信她会好好保管,我要去拿回来!我的护照也在电脑包里,我需要这些重要的私人物品!”
丨警丨察听我翻译了后说:“爱德华先生,请你安静下来好吗?这些东西明天你找公司员工去拿,你们不能单独相处!”
他仍旧嚷道:“我只要我的笔记本电脑和护照这两样东西,宝马车,房子和存款我都不要了!”
他的眼睛血红,脸上隐隐可见红色的手掌印,突然间,我的心像有把刀子在剜着,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在为他,痛得厉害……出门前,我边跨出大门,边对着他含泪忿忿地说:“爱德华,这不是美国,不然你一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而进监狱!”他瞪着我,血红的带着愤怒的眼神,那一幕印入我的脑海,铭心刻骨。爸爸和弟弟拥着我,带我离开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地方。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记起白天发生的一个片段,我把他的电脑包拉杆拿在手里,然后用力一推。他冲过来,一把举起我,对我说:“你要毁坏我的电脑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到窗外去!”我家在十四层楼高,那是多么恐怖的威胁!
我记起来一些片段,唯独记不起我是怎么昏倒的!我记得小姑姑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记得我们在卧室里争执。他否认他想找备胎女友,还用很多难听的话语侮辱我,于是我扇了他一耳光,他把我推翻在地,会不会是那时候我的头撞到了地板而昏过去了呢?他说他只是把我推翻了而已啊,可我该相信他吗?
我是多么害怕重新回到我的公寓啊。尤其是那个我晕过去的地方——主卧,就像让我重回地狱一样!
弟弟和爸爸,还要回去照顾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小侄子,他们送我到家就离开了,走前叮嘱我好好休息。
我望着漆黑的主卧,不敢迈入。仿佛看见自己的尸体就躺在地板上一样,我害怕得浑身颤抖。
这种对一个地方的恐惧,如果你没有亲身经历这段噩梦般的感觉,你永远无法体会。
而我,还沉浸在短暂失忆这件事的震惊中,无法置信——我居然想不起来爱德华和我之间最最激烈的争吵片段!
也许,遗忘是幸运的事情,可我,却偏执地想要回忆起来,这也是悲剧。
门铃响了,打开门,是蒋轩!脆弱无比的我,多需要一个肩膀,然而这个人,绝对不是会给我安慰的人。他冷漠地问我:“爱德华的笔记本电脑呢?”说着,看也不看我,就朝房间里走去,自顾搜寻起来。
“你不是该去给他当翻译吗?来我这里当侦探干吗?别忘了这不是爱德华的家,你给我滚出去!”我叫起来。
他悻悻地走出来,告诉我:“你最好还是把他的东西给还他!”
我把门关上,静静地躺在儿童房,主卧没法安睡,客房都是他的行李和衣服。儿童房,有唯唯的回忆,很好。
空调坏了,7月的天,我竟然瑟瑟发抖。
我的头依然剧痛,那个鸡蛋般大的包,让我不能平躺,只能朝左侧睡。爱德华给我手机发了无数条短信,首先是表示痛苦,难过的心情,见我不回复,他居然告诉我,新买的房子值多少钱,卖了给我一百万,其它的他要拿回。在我最最痛苦的时候,他居然告诉我这些!我连想也没想要如何处置房产,他居然已经用他商人精明的头脑在计算起来。
他又说:次日我必须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和护照送到丨警丨察局去,不然他会让派出所上门来取。他还说,在闷热的派出所坐了这么久,都是我的刻意惩罚所致。可惜,中国的丨警丨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无法再读下去,不管他是什么心态,我忍无可忍。
我给他只回复了一句:如果你继续的话,我会把这些作为证据,将来起诉你用。
果然,一切都停止了。
最好的办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黑暗中,往事不堪回首,一切的浪漫和温馨片段,随着这样丑陋不堪的暴力发生,灰飞烟灭!然而,天亮的时候,我接了爱德华的一通电话,谁知随后即知铸成了一个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