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4-21 17:45:11
“但是我觉得陶兄的诗就很好。很对我的胃口。”琴高说。陶诗人放杯举手,迟疑一下,叹气说:“世无英雄耳。”琴高心中暗笑,这一手请君入瓮,陶诗人再怎么辣手无情,也不好意思大义灭已。谢诗人说:“诗的好,评品诗歌的标准,千变万化,但是最基本的东西还是有。诗更接近于巫术,祈祷,预言和神话,而非针织或建筑装修。最伟大的诗歌应该是那种既富于强烈的感情,同时又具有坚实的内在逻辑结构的作品。”琴高不知道后面的话是谢诗人从布尔顿借来,佩服不已,说:“谢兄,改天一定发几首你的诗拜读。当然,不用读诗,听这几句话便已领教谢兄高才。两位可谓诗歌之子。”这话招致两位诗人的同时批评,陶诗人说:“老郑你真俗!来不来就用母亲作喻,这是我最讨厌的行为之一。什么大地的儿子,人民的儿子,祖国的儿子,听不出一点感恩和敬畏,反倒满嘴的挟以自重。呸。”谢诗人说:“诗歌是纯洁的,它不与任何人发生世俗的关系,只存在精神上的契合。”琴高赶紧自罚一杯。酒和话进入酣处,陶诗人淋漓发挥,口若悬河,时间和历史两位仁兄象矜持的客人,被他不停招呼。谢诗人酒量如海,频频举杯助兴,受累琴高,结束的时候,琴高已经头重脚轻。酒虽然有八九分,精神却亢奋,这段时间得陶诗人网上熏陶指导,今天又耳提面命,自觉文学修养大增,觉得天下再没有比文学创作更高尚更有意义的事,舔着脸问自己现在也算一个文人了吧。陶诗人微笑着欣赏琴高的醉态,大度地说现在只能算半个,还待提高和考查。他和谢诗人还要换地方继续战斗,桥头的羊肉汤店里还有好几瓶酒跟他们在冥冥之中有一个约会。
日期:2011-04-23 00:40:59
这天琴高到公司,卢小姐再次上午现身,象老师点名一样分别招呼众人到财务室领取年终奖,琴高也领了一个封好的信封,回到自己的办公间拆开扫了一眼,揣测大约两个月的薪水。偷偷打量同事,没有一人特别快乐的样子。Athena问他春节有什么安排,想不想去她那儿看雪,琴高说回老家陪父亲。他工作一年,一分钱也没有存下,这点奖金只够往返机票。这是体面的借口,当然,也有一些真实的考虑。下午姜明广一一召唤公司各个部门经理谈话,再次对琴高晃动那个悬在空中的副总馅饼,琴高再次宣誓竭力尽忠。晚上给父亲打了电话,第二天琴高一早出发,下午回到家中,父亲不在,琴高简单做了一下清洁,想起父亲喜欢吃炖猪肚,去了一趟菜市,六点左右父亲回来,见了琴高笑着问:“忘记我要的习题书了吧?”琴高一拍脑门,笑着:“老汉,我给你炖了好吃的,将功补过。”接过父亲手中沉甸甸的公文包,说:“现在还不放假,你们学校快变成监狱了。”父亲瞪他一眼:“还有几个月就是高考了,这关系着他们一生,这种时候当然要辛苦一点。”琴高无语。这个炎热的夏天,几百万少年就和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跟那些诡计多端的出题者较劲,用分数说明自己十多年的学习成果。这是每年一次,极具中国特色的全国运动。琴高进入大学后,才有能力和自由解剖这种畸形的中国式教育。他认为高考,乃至整个应试教育全部的目的就是培养条件反射,和巴甫洛夫训练狗是一个道理。勾三股四弦必五,初为霓裳后六幺,这种反射训练得越快,越准确,就被认为教育越成功。同时,它过分强调数理化,如同饮食中的鱼肉,把音乐、美术、劳动等划为闲科,完全忽略,象忽略空气和水一样,而在英国,这几项全是英国人文教育的重点。它唯一的作用和结果,就是把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训练成阴沉的习题杀手,考试机器。
日期:2011-04-23 03:41:45
倘若诺贝尔奖不是评选而是考试,多半每年都是国人囊揽,几十亿洋鬼子徒呼哀哉。只可惜现实并非如此。那些应试教育的幸运儿,将来要花上很多时间,吃上很多苦头,才能够矫枉过正,回归正常的人类。比如琴高自己似乎就是一个例子。琴高不明白教育高层为什么不废除这现代科举,听说上海一些高校自主招生、面试,但是公众又不大相信其公信力,无可奈何地继续把希望和命运寄托在这一张薄薄的试卷上,农村孩子把它看成唯一体面的离乡之路,城市父母视其为孩子成材的绝对标准,全社会皆中毒似地迷信这一种变态的甄别方式,乐此不疲,年复一年,也幸亏如此,托此之福,父亲因为培养出不少优秀考生,盛名在前,退休之后高薪返聘,不至晚年寂寞。父子二人沉默用餐,琴高替父亲盛汤时,心里一动说:“老汉,买个净水器吧。听说清流河上水游据说开了好多工厂,水质污染严重。”父亲迟疑了一下,摇头说:“不用花那个冤枉钱。你不回来,我基本上都在学校食堂吃饭。回家也只泡两开茶。”琴高说:“也不贵。一千多可以买很好的了。”父亲看着他,表情促狭地说:“一千多可以替你在城里买三分之一平米的房了。等你结婚再说吧。”
日期:2011-04-24 18:08:28
除夕的晚上,父亲没有研究他的教案,父子俩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看春晚,父亲表情淡漠,若有所思,琴高拿了一本父亲的资料书在翻,他们都是拘谨讷言的人,彼此心中充满着爱,却基本不会说出口。琴高想起一首日本曲子,里面有一句歌词,翻译得真好,“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自己和父亲,似乎就是这样的。父亲的茶杯不保暖,琴高隔会便倒了重沏,有时偷偷打量父亲,看着父亲一本正经的表情,这是一个老人完全自足的孤独,时代的风雨波涛呼啸在他的身边,他不受侵扰,保持着传统,不变的生活方式,冷眼自持。琴高心中弥漫着感伤。觉得父亲象一个年代久远的灯塔,泛着黄光,温暖而神秘。想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唯恐孩子不幸福,不能过上好日子,含辛茹苦把儿女送出去,大多数不会再回来,留下自己在家里慢慢变老,变老,每天临睡前,都会花上很多时间想念他们。抚养了儿女,用力把他们送出去,就是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牵挂吗?而过年,才是儿女们回家的唯一理由吗?父亲生他养他,而他一旦拥有自我意识,就会用一种反叛,挑剔的目光来审视父亲,即使现在,他也对父亲的教学方式腹诽不已。当然,他是爱父亲的。一直不会变。这时候琴高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他没有呆在省城,象很多同龄人一样苦苦挣扎,妄图在那座巍然堂皇的城市里占领片瓦之地,他回到江城,虽然可能失去很多所谓的机会,但是能够经常回家,跟父亲沉默地呆上一天两天,他很满足。他宽慰地想,父亲还是幸运的。至少能够随时召唤自己,他唯一的儿子随时能够出现在他的身边。虽然变老了,但是它打败了人生的另一种选项:死亡。而且,他还能够继续自己喜爱的工作,捍卫自己的信仰,体面而充实地生活。很多老人一旦退休,就沦落到污烟障气的麻将馆或者象被恋人抛弃一样失魂落魄,琴高无法想象古板的父亲能够纡贵屈尊去跟那些庸碌的邻居和光同尘,享受世俗之乐。过年的几天,父子俩施展出全部的功夫,比赛着在厨房献艺,其余的时间,父亲在他的卧室,琴高在客厅,沉默地做各自的工作。
日期:2011-04-25 05:2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