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僅把委屈的女兵攔住了,楊京平也馬上轉換了臉色,連忙向女兵道歉。
女兵其實是愛楊京平的,也馬上換出好臉兒,抹一把臉上的淚水,沖楊元朝半是恭敬半是感激地說:“我知道你是京平的二哥,從北京剛調來不久,以往,沒敢造次,因為,我和京平戀愛的事,跟誰都沒說。我叫孫小梅,是咱大院兒文工團舞蹈隊的,前不久,我們團下基層慰問演出去了,昨晚才回來。”
楊元朝點點頭,真盏卣f:“我說了,是他不對,不應該糟踐你的這份至情至義,謝謝你啦,這種時候,還能想著他,不容易。”
女兵被誇得臉一紅,愈加顯得嫵媚動人。
“你們倆談談吧,我們暫時撤到一邊去,免得當‘燈泡’。”
楊元朝和哥兒幾個走到一邊去,眼瞅著楊京平和自稱叫孫小梅的女文工團員說悄悄話,看意思,倆人均已恢復了平靜,甚至還有說有笑,整個不像是即將生離死別的樣子,跟周圍的人群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到底是跳舞的,身材真好,要是個子再高點兒,當模特絕對沒問題,你老弟可真有眼光啊。”陳童讚賞地說。
“哥們兒,一點兒都不奇怪,漂亮的女文工團員找司令家的公子,簡直太普遍了。”吳小弟見多識廣地湊趣兒道。
李小嵐沒言語,眼睛卻不離女兵和楊京平左右。
只有楊元朝顯得挺發愁,擔憂外加敗興地說:“完了,准他媽又得上演一出人間悲劇。開玩笑,一等就是十好幾年,還不得把人家大好的青春給等沒啦?這還是往好了說,弄不好,不久以後就會出岔子,一旦人家姑娘回過勁兒來,想明白了,馬上就得後悔。畢竟,感情這種東西很現實,要靠經常接觸,早晚溫存體貼支撐才行,一旦遠隔千山萬水,八輩子都見不著一面,不發生變故才怪呢!還不要說會有第三者插足了,整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不可抗拒。這也是一般漂亮女人的悲劇所在,要不怎麽說紅顏薄命呢?”
這話,引得一直不言語的李小嵐頗有同感,不禁連連點頭。
不久,集合的哨聲響起,接見的時間到了,即將服刑的犯人和送別的親友們只得分開,一時間,悲戚之聲大作。
楊元朝等人趕緊走過去,匆匆與楊京平告別。
叫孫小梅的女兵再次傷心地痛哭起來,淚水漣漣,抽泣哽咽,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令人不忍睹視。
楊京平依舊保持著一副渾不吝的架勢,面色平靜地快步走回犯人的行列,也不知小子的這份定力,是真的還是假的?
“京平——,我一定等你!”女兵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喊。
楊京平一邊隨隊朝號子裏走,一邊頻頻回頭沖女兵和楊元朝等人揮手告別。
楊元朝挺感激女兵來送自家兄弟,本想出去以後,再向人家表示感謝。不料,女兵已然傷心至極,一路哭泣著,懵頭懵腦、跌跌撞撞地獨自走了。
儘管,當兄長的夠埋怨兄弟不爭氣,可到了這種時候,心裏到底還是酸酸的,並不好受,畢竟,即將坐牢服刑的是自己的手足同胞,打斷骨頭都連著筋。
“唉,小丫的,這回算是徹底交代了,歲月悠悠,前途渺茫,即使以後出來了,還不知會變成啥樣?飛速發展的社會是否還能容他?”楊元朝不由長聲慨歎。
見此,哥兒幾個都安慰他,想開點兒。
楊元朝悲壯地說:“放心,我想得開。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釀的苦果,也只有自己吃了,誰都怨不著。”
探監送別的人們象參加完追悼會似的,神色悲哀而不祥,紛紛湧出看守所的大門,各奔东西而去。
几个哥们儿也随着人流往外走。
當楊元朝心情陰鬱地跨出看守所的那兩扇黑漆大門時,不经意間,瞥見了街對面的那家跟他頗有緣份的“再回頭”個體小酒館,馬上跟碰著老熟人似的停住腳,暗自尋思了一下,決定,何不利用這個機會,進一步跟夠情夠義的哥兒幾個聯絡感情呢?於是提議,請哥兒幾個都到小酒館裏去喝酒。
幾個朋友均感詫異,因為,楊元朝一向對下館子挺挑剔,太小了不行,衛生不達標不行,菜不好吃更不行。
老闆是個曾蹲過大獄的前科之人,眼睛夠毒,一眼便認出楊元朝是誰:“老闆,過年時,你曾來過我這裏照顧生意,對不對?當時,大年夜的鐘聲已經敲過,和你一起來的是一個軍人,我沒記錯吧?”
楊元朝一愣,沒承想,這店家的眼睛不僅好使,記性也不賴,猶豫都沒猶豫就認出自己,不禁欽佩地一笑:“到底不愧是買賣人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既然你老兄還記得我,那就照原樣兒上菜,量加倍就是了,酒也要原樣兒,照舊加倍。”
“要得——”老闆得令,連忙點頭哈腰地顛顛離去。
“原來你來過這兒?怨不得!怎麽著,這兒的菜有特色?”吳小弟樂呵呵地說著,一屁股坐下來,絲毫沒往深了想。
陳童畢竟不同于工廠鉗工,本就是做人的思想工作的,善於察言觀色,心思也要細密,敏感得多,坐下時,刻意回頭望了一眼小街對面那兩扇黑漆大門:“元朝,你今年春节时來過这儿陪你老弟?”
楊元朝點點頭,也坐下來,開始抽煙,等著酒菜上來,神色已經看不出有多晦氣。
李小嵐更屬聰明之人,完全明白人家哥們兒回頭小酒館的真正用意,不禁大為感動,也便緊挨著楊元朝坐下,推心置腹地說:“哥們兒,就憑你這份對待親兄弟的情義,哥們兒沒交錯你,夠意思。以後,甚麽也別說了,大傢伙就算是鐵哥們兒,親兄弟一樣。”
“唉,夠他媽不容易。”陳童也於感動之中,不無欽佩地看著楊元朝,想像著當時,人家哥們兒是怎樣在大年除夕的夜裏,隔著高牆電網,陪自家兄弟喝酒來著?整個一份遙祝,手足情深哪!
素來粗線條的吳小弟卻一直沒理解楊元朝專門來此的目的,但也多少聽出哥兒幾個之間半明半暗的話頭,不禁迷惑地問:“哎,我說哥兒幾個,你們在那兒瞎白話兒甚麽哪?我怎麽覺著話裏有話,透著一份玄機?”
另外幾人見狀,均不禁樂了。
“你他媽的就是一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猛張飛’,整個沒心沒肺。”李小嵐笑著打趣兒。
楊元朝就喜歡吳小弟這份簡單,直來直去,讓人省心,便一邊笑著,一邊把自己為滿足母親的要求,拉上警衛員小董一起,專門於大年夜之際,來此陪大牆裏的兄弟喝酒的事說了。
“真的?簡直太了不起了!”鉗工兄弟瞪大了眼珠子,別提有多佩服了。
一忽,酒菜上來,哥兒幾個開始無拘無束地對酒當歌,邊喝邊聊,一直到午夜過後才散。
通過這件事,無形中,加深了小哥兒幾個之間的友誼和情份,尤其是另外幾人,均對楊元朝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次日一早,楊元朝心事重重地走進刑偵處大院兒。
由於昨個兒送走了已成為敵我矛盾的親兄弟,這會兒,連他自己个儿都覺著,邁進這道專政機關的門檻兒夠難為情,因此,較比平時收斂了許多,也更加低調,倒有點兒像是他犯了啥錯似的。
他剛在辦公室裏坐下,慣常的程式如先提著空暖水瓶到走廊一端的開水房打水,回來後,泡一杯当地人均情有獨鐘的釅釅的“三花”,再然後,一邊品著濃香馥鬱的茶飲,一邊清理堆積在案頭的工作,以備打發又一日緊張而刺激的時光。
不料,他的屁股還沒坐穩當,身形高大威猛的劉得勝便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沖他嚷道:“喂,哥們兒,告訴你一特大喜訊——”
楊元朝自然猜得出,這所謂的“特大喜訊”是咋回事,抬起臉,定睛瞅著這個家世和淵源都挺不賴,同時,也跟自己挺投契的同齡人,擰起眉頭,儘量鎮定自若地說:“兄弟,你是不是聽說了昨兒個我去看守所送我弟弟的事兒?別瞎嚷嚷,影響不好,再說,跟我有多大關係?”
劉得勝一愣,馬上明白他誤會了,嘻嘻笑道:“哥們兒,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那件事。不假,我是聽別人傳你到看守所親自送弟弟上路來著,可那算個屁呀!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也是成年人了,有完全的行為能力,別人誰也替代不了,是不是?再說,你老弟犯罪也不屬於黃、賭、毒和偷拿盜搶之類見不得人的案子,算是一般的好勇鬥狠和一時腦袋發熱,沒管住自己,整個缺少法律常識,無組織無紀律。你千萬別背包袱,大傢伙都能理解。”
“謝謝你這麽信任我。”楊元朝約略感到些许寬慰,但仍感到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