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姓潘,是个入行三十年的高级厨师,一直在省里给领导做饭的,还接待过很多外宾,不过去年正式退休了,每天在家逗孙子玩儿。潘师傅人缘极好,当然,人缘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街坊四邻有事没事都爱拣饭点儿上他家,由头一般是借棵大白菜还俩小葱头啥的,当然了,热情好客的潘师傅跟老伴儿肯定是会留客人吃饭的。舅舅家的一整条街基本都在潘师傅家吃过饭,据说,潘师傅就是拿葱油炒个隔夜饭,都比那些半吊子大饭店焖了半晌的佛跳墙香——当然,潘师傅请我们吃的,绝对不是葱油隔夜饭。
请客的原因是因为表姐帮潘师傅的小孙子找了个很不错的小提琴老师,小家伙学了三个月就过了四级考试,潘师傅跟老伴高兴地非得让表姐去家里坐坐吃顿便饭不可,潘师傅请客谁会推辞呢?于是我跟着表姐乐滋滋的去了。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子,四菜一汤,三个冷盘,量很足,走的是淮扬菜系,一个高汤烫干丝,一个雪里蕻手撕笋,一个慈菇烧肉,还有一道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梨丝儿炒小牛肉。汤是文思豆腐羹,另配一小碟腌莼菜,一小碟腌姜芽,两条中等大小的醉鲫鱼,真正的小老百姓的家常口味,但家常并不等于平常。单说那道淮扬菜里最平常不过的烫干丝吧,一道家常菜,那鸡汁一眼看上去竟然像是半化不化的酥酪一样,并且跟咱们常见的高汤不同,上面见不到一星半点的浮油,整个汤汁浓酥如乳,眼神不好的人隔远猛一看不像汤,倒像是上好的鲜黄色浙丝,干丝根根都是一般粗细,比火柴杆还略细那么一点,挑起一根,竟然不像普通的汤菜一样滴滴答答滴着油汤,而是饱满的似乎把高汤都吸到肚子里一样,筷子轻轻抖一下,那豆腐丝儿也还是不走油不走汤,只是像块吸水海绵一样轻轻颤那么一颤,再上下弹一弹,汤汁把豆腐干撑的饱饱的,却也裹得紧紧的,一滴多余的汁水都掉不出来,似乎是在挑逗着吃客一般——“来吃我呀”。至于文思豆腐羹,则是鸡汁的另一个境界了,烫干丝是浓而不腻,文思豆腐羹则是淡而不薄。豆腐、笋丝、鸡胸肉的丝在汤里丝丝缕缕很自然的漂着,看上去却像上好的水晶白石砚里装着清水,然后一只墨笔在水里面轻轻一蘸,墨丝在水里散开的样子,明明是大俗的吃食,却只让人想到“氤氲”二字,再配上一点生菜和雪里蕻,倒不像汤,而像幅写意的山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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