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哈巴逞能,上前就是两脚踢了,反了你,还敢来扇村撒野?他自己没站稳,完了一个趔趄,惹得打累了的汉子们袖了手哈哈大笑。
一个汉子说,哈巴,屁股还没收黄就想当打手啊?你要是敢扇他耳光,就算你有种。
这么多人看着呢,强哈巴岂肯示弱。他怕够不着,便后退几步,一跃上去,大力啪啪扇了小偷两记耳光。一道血流顺着小偷的脸颊滴下来。强哈巴手心痛红的,麻木了。他苦着脸,崽呃,不晓得这畜生的脸是用窑砖头砌的!
马齿菡骂她哥,你不晓得拿棍子扑啊?蠢!
隔老远听到青四爹在喊,要不得要不得,莫欺负外地人,还不快去喊歪书记来,会出人命!
他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一个大嗓门的吼他,四爹,你老糊涂了吧?抓偷盗,要剁手爪呢!现在不比原来,都分田到户了,谁还信歪脖子的邪?
瘪嘴老太应和,是的,要按规矩,吊他三天,剁断手脚,看他以后还胡来!
好事的在人堆里起蛊。男女老少排好队,按个上去教训他!
各家丢的三长两短都算他脑壳上,要打得他呕屎呕尿散工!
破坏生产,破坏治安还了得,这号坏分子要革他的狗命!
要是毛家大爹还在世,十有八九要抓去枪毙!
有根一直捏着拳头僵硬地挺在人堆里,他没有向前,也不肯退后。他替那个绑在树上的年青人捏紧一把汗。那皮带似乎也连带他一块抽了。他用脊背阻止后面的人推挤,想遮掩那口水纷飞的骂声,似乎他站到了小偷那边。整个过程他一直想看那年青人的眼睛。他们似乎曾有过短暂的微弱的对视。这也许是梦里曾出现过的眼神——和梦境里国运爹的眼神一样意味深长?和扇村进入的夜色一样寂静?
有根感觉自己也轻飘飘的,像归河上临风起舞的一片羽毛。
21
水在炎热的正午寂静流淌。
正在洗澡的有根瞪大眼睛,任由捏着的水管冒出勃勃水柱,平白无辜地溅向水泥地面,狭小的厕所间空气陡然沉闷、紧张得透不过气。他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身体如光溜溜的弓一样拉开。一只被淋个透湿但同样惊恐的老鼠,愤怒地战栗在便池边沿。有根似乎看见它呲裂的细小白牙。在这个门窗紧闭且无可回避的“战场”,一场遭遇战就这样打响。
有根发现自己腋下和大腿间开始长毛还没几天,少年的羞涩使他对身体的发育有些畏惧。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被暴露在这只成年老鼠面前,让他觉得恶心和羞耻。他用力挤压水管,对着老鼠猛冲,似乎这老鼠就是他所有的不快,最好一秒钟之内就从眼前消失。老鼠拼命跳踉逃窜,好几次差点撞到脚上。这个变得焦躁的可怜的家伙,毛糊糊的一团,被水柱冲得跳起来,几乎够到他的鼻尖。
最终,老鼠找到了便池的入口消失。受了惊吓的有根急忙关了水龙头,回过神来,听到了父亲贵胜“嗵嗵嗵”下楼梯的脚步声。
用石灰水草草粉刷过的墙壁,还有浅显的刷痕。水泥敷的地面并不平整,有的地方已经开裂,由于经常擦洗,还是显出几分光洁。沙贵胜自己做的组合柜、电视机柜,几把靠背椅子,摆在阴暗逼仄的客厅里。卧室地板做过赭红色油漆,踩上去脚底清凉。新款的高低床上铺设一床旧凉席,靠近组合柜摆放着一个已经看不出牌子的电唱机。只要把唱针触及旋转的盘片,那蓝茵茵的水纹上,随时可传出咿咿呀呀的男女声来。
沙贵胜新家的窗户正对粮库的高墙,墙头上扎满了玻璃渣滓,在日头下晒得发烫,看过去的人会眼睛涨痛。墙身上几个标宋大字:深挖洞,广积粮。毛泽东语录渐渐成为记忆,那句和时代不相吻合的“备战备荒为人民”也就被省略。
心有余悸的有根顶着太阳懒洋洋地走进校园的时候,他母亲柳凤就被粮库阳春奇副主任堵在卧室里。
贵胜家的小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巴。幸亏住同一个大院的阳春奇副主任舍得帮忙,间或批点条子搞点仓库里的处理物资,给他们贴补家用。柳凤从扇村带些鸡婆鸭蛋还情,两家就开始脚步为亲了。为此,阳春奇的老婆李翠红唱了不少埋怨。阳春奇也懒得搭理她。李翠红四十出头,是个药罐子,身体羸弱,到夜里根本吃不消正当壮年的阳春奇。他们生有三个女儿,二女儿阳智慧还是个傻妞,十三岁了还经常被人哄了当众脱裤子。
坐在粮库办公室的阳春奇脑子里有一台机器在转:贵胜和徒弟在车间里忙活,小孩上学念书去了,家里就空着柳凤呢,去还是不去?
午后的阳光显得躁动不安,阳副主任把脚丫子插在凉皮鞋里蹭脚气,脚丫子间火辣辣的,他妈的又爽又痛。一份党报来回翻看了好几遍,眼睛直愣愣只看到“柳凤”笑吟吟的二个字,又仿佛那曼妙的人儿在招手,勾他进去。知了躲在梧桐树荫里可劲地喊,迟了,迟了……催促着阳副主任拿起那顶印有“以粮为纲”几个红字的蒲帽,溜了出来。
柳凤刚搓洗完有根的短裤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臭小子竟然大白天在学校尿了裤裆,濑尿公的毛病不是好了么?她往窗外晾裤衩时就看见阳春奇的秃头,他扇着蒲帽,没入了楼梯间。她感到心里一紧,在屋子里打了几个团转,又快步到卧室里照了照镜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雪花膏。中午刚睡醒,睡衣来不及换了。
她像只受惊吓的兔子躲在门后面,脸上堆起僵硬的笑,手捏门锁扣,害怕敲门声引来邻居的窥探。阳春奇的手刚碰到门,门就一把被柳凤拉开了,他吃了一惊,忙蹩了进来,说,天热搞碗茶喝,老弟媳妇姜盐茶飨得好哩。
柳凤脸一红,扶着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也忘了招呼阳春奇坐。阳春奇转身去拉她扶在门锁上的手,问,没烧开水么?柳凤的手慌忙一缩,头一低,便动身去厨房飨茶。
阳春奇顺手把门一带关,跟了进去,眼睛擦得出火,嘴巴念道,妹子把屋里搞得蛮干净咯……柳凤正要抓茶叶,没来得及答应。阳春奇趋身一把从身后抱住她,嘴巴在她颈根乱啃,两个手往胸前一抄,忙不迭声说,心肝儿……想煞我了!
厨房窗户外是一个预制构件场,已经有几个工人顶着日头打着吆喝抬水泥板了,汗湿的上衣打个结,露出壮实的肌肉来。柳凤慌里慌张看着窗外,喉咙眼里小声喊,别这样,阳主任!你是个正经人……别个看见了要说的!阳春奇心想,一个农村来的婆娘,还起个什么酸劲?霸点蛮,耐点烦,先搞到手再说!便使了老力,把柳凤一直堵进卧室门。
老阳,不,阳主任……莫霸蛮,没意思哦!
阳春奇脚后跟把卧室门踢关了。门后面挂着的一把二胡掉在地上,那是贵胜常拉的,幸好还没见砸坏。
他将她扑倒在床上,凉席子起了卷,盖住了她的脸。她空出手来拂开凉席,借力一巴掌打在他的耳朵上。不轻不重“啪”的一声,在空气里脆生生炸开。他知道,这娘们来真的了。一般只要过了那阵扭捏劲,哪个娘们不顾忌他的身份的?强扭瓜不甜,婆娘胯不张开,你也不得其门而入。
他坐起来,汗水就吧嗒吧嗒掉在凉席上,泄了气说:柳凤,你真绝,好!柳凤滚下床来直喘,有泪在眼窝打旋。
阳春奇见她白净的脸涨得发红,带着屈辱如绽开的荷花,又忍不住怜惜。下床扶了她起来,说,刚才是懵头了,妹子。柳凤一愣,便哭了出来。他趁机抱住,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肩上,用手拍打她露出来的肩膀,不须臾又抚弄起来。
柳凤心里七荤八素打团转。惹毛了这个半老头子咋办?心里正寻思如何了局。阳春奇掏出几张大米计划票,都是二十市斤面额的,一把塞在柳凤的手里。说,妹子,我是给你送这个来的。你莫哭了。够你全家大小吃个把月呢!阳春奇知道她家吃的都是从大米厂处理出来的碎米子,煮锅饭像猪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