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受了惊吓,不约而同吼出一声:“猪呃!”
门背后挂满了空衣架子,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随着猛烈的碰撞,这些衣架子动摇起来。马子强的心也随着悬起来。刚才穿堂风带上门的山响,已经把两人的魂魄惊了。一个红的掉下来,在地板上弹了弹,住了。接着是黄的,掉的中途挂住了另一个快要滑落的绿的,绿的又扯住了歪头歪脑的蓝的,一时门背后结了长长的一串五颜六色,轻轻敲击着门板。
他抱着李晓媛动都不敢动。不敢放手,似乎她有些晕眩,要往背后仰起。又不能进一步动作,手都困住了,似乎她身体的重量都坠在他手臂上,像一个扎实的粮袋,既不能反甩上肩,又不能摊平在床上,只好僵在那里。他嘴里不觉溜出一线口水,没有手去擦,也不好意思擦,口水顺着嘴角痒兮兮地积到胖乎乎的下巴尖,再掉就要掉到李晓媛的头发里。他着急了,屁股一收缩,身子用力,似乎要将李晓媛弄醒,哪怕是换个姿势,哪怕是让他擦干净挂下去的口水。不料一个绵长的屁扯细了出来,带着韵律,莞尔地窜上来。拐场哒,中午吃了太多的南瓜,挤出来的捣蛋鬼是一个阴阳怪气的臭屁。
吴师傅拎了壶开水在楼梯间破着嗓子喊:“小李啊!小李妹子呃!开水提上去啦!”
马子强下午就陪着吴师傅,看他铡猪食,煮潲、喂猪、去菜园里摘辣椒、长豆角。马子强就像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家伙,捏着大把时光无处消遣。吴师傅一边铡干茴藤,一边漾着白沫子讲工商所几个差巴家伙如何无聊。白天作威作福,夜里还要打牌吃酒闹事,搞得他睡不安生。
马子强说:“你怕是想堂客想的吧?白天做米饭,夜里烙烧饼?”气得吴师傅抓把茴藤就要抽他。
茴藤加点米糠,又把潲缸里的泔水倒进去和了,不一会,一股酸溜溜的潲水香气弥散出厨房。楼里的猪们早嗷嗷尖叫。
吴师傅拿把挠扫把戳那只个头又大不肯放点让的猪。口里咒:“你个畜生,吃得去死啊?你未必不晓得越是催肥了越是早寻短路啊?”
那猪只是不让。旁边个头瘦小的猪左窜窜,右窜窜,总是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气得吴师傅拿挠扫把噼里啪啦打。那猪两个耳朵咄咄咄地抖动,浑身皮毛抽搐,显得油光滑亮,忍痛叫唤不肯离槽。
“你个宝崽呃!你个醒崽呃!你非得把老子气死啊?”
马子强忍不住笑,说:“嗬嗬,吴师傅,你倒是不寂寞噢,连猪都是讲话的对象呢!”
马子强好不容易熬到沙烟他们回所。结帐、吃饭、洗澡都忙得团团转。太阳还没下完山,大家伙换了散发肥皂味道的衣服,在地坪里抽烟打趣。
吴师傅坐在阶级上抽纸烟。余衡庚附着另一个男同事的耳朵咬了两句。两人装作去厨房捞浸水酸萝卜吃。趁吴师傅不在意,一个拎手,一个拎脚就一把抬起来。吴师傅手脚乱抓乱踢。被余衡庚抱了腰往杀猪的砍凳上放。
刘所长、潘副所长等几个人都笑嘻嘻地看热闹。
吴师傅对着余衡庚吐口水打呸切。“衡庚畜生呃,老子咒你堂客偷人!”
潘副所长在一旁扇风点火:“吴师傅,你讲话也太没名堂咧!衡庚堂客几多正经喽!”
余衡庚并不理会他。吼着说:“哎呀,你个茄脑壳还敢出头啊?来,剐了他裤子,看他到底是老二不行还是老大不行?”
吴师傅师傅死命抓了裆沸反盈天:“老子跟你们拼命了!”
这些人早笑得不行。吴师傅趁不注意,翻身挣脱就往厨房里跑,抄了两把菜刀就冲出来。
余衡庚绕着树跑,吴师傅在树干上砍了几刀。
刘所长打着哈哈说:“吴师傅啊,莫把所里的树砍死了,没地方乘凉去呢!”
潘副所长也笑嘻嘻说:“吴老倌,把刀砍月了难得磨呢!”
吴师傅嘴角挂着白沫子,不搭腔气喘吁吁追。两个个围着花坛绕起来。绕了几个圈,吴师傅腿短乏力,加上解掉的裤带子没系好,便坐在花坛上哎哟哎哟哼起来,说是手胳膊都被勒伤了,筋痛,耍起了泼:“你们工商所的就是专门欺负老实人!成天把老子当猴子耍!我通你们屋里祖姥姥!哪里是人孽出来的噢!”
余衡庚还要作势剐他裤子。他把身子一挺。“给啦!一截黄花老卵!未必你没得?要你拿了去!”
李晓媛、沙烟等几个面皮薄的,早吃了笑走开。
马子强和沙烟在江北街上买了两瓶归河牌啤酒,一包油炸花生米,两个松花皮蛋,兴奋地打了回转。两人回到宿舍,把门关了。马子强说:“沙烟,你去喊下‘四丫头’,看她要吃不?”
沙烟拿起子开了啤酒,不屑地说:“谁要吃你这几粒花生米噢?你存心请客,就喊她上馆子。”
马子强拍了拍大腿,叹了口气。“口袋里布粘布,没几个铜板,吃碗面差不多呢,再多加个肉码子……还没得你食堂里吃得客气。”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色隐隐,被云朵遮来挡去。蓝幽幽的啤酒瓶子,随着清脆的撞击,黑暗的酒液就起漾,芳香的瓶嘴子拔出来又陷进去,绵绵的酒意很快就涨红了脸。花生米空了。你一手他一抓的。剩下一些空壳子和盐末子。两人拍了拍手。敲开皮蛋,看得出油绿的蛋皮,上面有松花点缀。像是单汶天的山水写意。两人用嘴唇抿了抿。那股清苦淳厚的皮蛋味弥漫唇齿之间。此刻,需要一口啤酒压一压。如同身边浓浓淡淡的暑气。
两人盘着腿在地板上坐到夜深。沙烟老是有错觉。说好像地坪里有人喊沙烟。是个女的声音。马子强打着眯笑说:“你想郁沁来吧?有美女下酒多快活啊!”
沙烟苦笑。“和你讲不通。我是担心她自家不请自来咧!”
余衡庚起起伏伏的鼾声传了过来。沙烟说:“这里没电子游戏玩,要不,我们去打桌球吧?”
“你那技术拿得出手么?要不要我提一个球给你?或者送你十五分?”
沙烟似乎看到那个分值最高的咖啡间白色的球,滴溜溜转,在月光和路灯光交叉的桌球台上。或是一片绿肥的草坪里。瞄准的眼睛不断作出往返的曲线。估计球的动向或意外撞击带来的惊喜。那个球是孤独的。当自己的视线只停留在台面上的时候,那根奇妙的杆子如同魔杖。他曾经在收官的时候,一杆清台不说,而且是一杆进三球。当然有一颗是主球。
沙烟在洞口的空虚那里刹住了思维。只需要吹灰之力,那颗致胜的关键球,就能滑出夜的惊呼来。
两人回到街上,沙烟找桌球店老板打了招呼。老板爽气地说,十块钱包你们两个打通宵。马子强拿球杆捅着球归拢来说,那也是划算。像沙领导的手艺,按盘收费,估计打到天光,他就会破产呢,哈哈。
不知不觉两人你来我往。从有说有笑打到平心静气,又从平心静气打到斗筋板气,再从斗筋板气打到没了脾气。手都蹭个乌黑,眼睛也罩个黑圈。沙烟捅杆子的时候撞裂了虎口,他也没什么痛觉。两人绕着球桌转圈,走了一夜。尽管就是那么大一块视野,各色球儿如蹦蹦跳跳的孩子,玩闹折腾,一个个脏兮兮的,抽着鼻涕,在噼啪的炸杆声里,像黯淡的路灯光一样苍白,无力,困倦。
日期:2009-10-11 17:39:43
10、
沙烟和马子强在夜宵摊坐下。过往的汽车掀起灰尘,夹带一股热流。沙烟感觉面前这张油乎乎的小桌子漂移着,手都摁不下地。路灯光昏睡的样子,像敞开了的鸟巢,又像一团滚落一地的毛线。扯乎。
硕大的钢筋锅黑不溜丢,扑在火焰上。里面是烂熟的猪杂碎,糜烂的香味,从马子强的鼻孔飘转,入到沙烟嘴里,勾起中午在张小燕婚宴上喝的闷酒,搅和升腾。一口黄白之物涌进口腔。沙烟愣是吞咽了下去,打了一个哇呕。
马子强满了酒,说:“你还能喝不?还魂酒呢!听说人醉了以后,下一餐要继续喝上一些,叫做还魂酒。那样,酒量会见长,身体也就适应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