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30 22:31:10

2、

月亮一下子高远了很多，仿佛离弃了人世，四周轻轻抹着淡淡的清辉，边上就是黑暗的长天。沙烟从人民医院的窗户看上去，不禁心里恻然，今夜的月色格外不同往昔，将为人父的感觉让沙烟憧憬期待，也有一丝怅惘。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要做父亲。二十七岁的沙烟，似乎没有做好精神准备，尽管他一直用心呵护着可儿，更是为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不辞辛苦。

钟可发誓要为他们生个孩子，生个“爱情的结晶”，在两人纠结于离婚还是坚守的两难中她又怀了孕。怀孕的事实很快改变了事情的进程。柳凤张罗准备孩子衣帽鞋袜，小小的，极为小小的，棉质的妥帖，都还带着虎头虎脑的可爱表情。沙贵胜更是从扇子山运回一辆竹制的摇篮，清水漆面，带着竹林的静谧和深远，敞敞地安放在他们的卧室里。钟妈笑盈盈赶鸡，跟邻居们笑谈起要让可儿吃满一百只家养土鸡，邻居戏言你女儿都胖得没了人形，只怕怀的双胞胎——以后如何生得出？钟妈心里生怕女儿流产过难以生养，现在抱孙子的美梦即将成真，哪里还管这多，嘴里只管说，营养好，以后孙子才有奶吃。

随着钟可的肚子像气球一样吹起，大腹便便的她脸上洋溢母性的光辉，人的个性也暂时变得温软了，眼睛深深的都是爱意和安详，甚至还有一些对天下要生产的母亲的怜悯，也是对她自己的怜悯。这种怜悯让她博大起来，骄傲起来，惠及她身边的人。沙烟陶醉在这种眼神里，似乎自己也是她的孩子。夜间吃着妻子肥硕鼓胀的奶，贴着青筋密布的肚皮听孩子的动静，一切似乎天成，只有绵绵不绝的怜惜。他，也是可以做一个父亲的——这是作为诗人部分的他从未想过的事件，但一切还是不期而至。

他们甚至遗忘了性爱，觉得父性和母性的融合，就已足够。孩子这可爱的小东西，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第三者”，小东西很顽皮，使他们不敢动作，感觉羞耻。他们被巨大的生命喜悦和随之而来的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彻底占领了。所有的话题只是一个话题：孩子。他们没有任何经验，每一天的变化都是令他们惊讶的。他们自觉把彼此的心结置于脑后，自觉地团结成为未来的父亲母亲，共同等待新生命对他们的见证。

钟可有些贫血，沙烟就买来阿胶，用棉布包了砸碎，用少量的水加冰糖煎熬，微微的火苗上，他用筷子不停地搅动，不让粘连，一直这样不停地耐心地搅拌，等到都化成浆水了，再冲一个鸡蛋在里面。阿胶味道浓，钟可不喜欢闻，但她觉得沙烟是熬制高手，不腻不呛，剂量刚刚好。

马子强拎了两瓶啤酒来医院陪沙烟。两个就在手术室楼道坐下闷声不响喝酒。钟可推进去做剖腹产手术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等的人感觉时间无比漫长。突然停电了，沙烟感觉一阵恐慌，问马子强，“不要紧吧？手术室应该有电的……”马子强劝慰说：“没事没事，剖腹产小手术而已。”去楼下接来探视的亲戚的双方父母都上来了，钟伟华走向沙烟问：“怎么回事，为何一片黑漆啊?”沙烟说应该没事，手术室不会停电的，再等等看。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失着，沙烟他们抽了一根烟，眼睛一刻也不离盯着手术室两扇紧闭的木门。这时，一个医生的头从门里探出来喊：“谁是家属？”沙烟急忙上前答应：“我是，我是。”他以为手术做完了，心想就能看到妻子和孩子了！医生看了他一眼，喊：“快去配电间喊何师傅发电！”喊完头一缩门一关。沙烟掉头就往楼梯间跑，马子强也流水起身跟着去，手里还捏着没喝完的啤酒瓶。剩下一堆人拥挤在黑鸦鸦的楼道里开始咒骂。

沙烟脑子里一片空间，跑出楼梯就高声吼：“何师傅，发电的何师傅，快发电啊！这里还在做手术啊！”

马子强拖着沙烟往医院里面跑，说：“配电间应该在医院后头！”

两人狂奔到后头，敞开嗓门对着家属楼吼：“何师傅，发电啊！前头还有人在做手术啊！”沙烟急疯了，窜来窜去，咬牙切齿。

黑寂的家属楼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何师傅慢腾腾从树荫下走了过来，问：“是谁啊？在这里高声大喊？”

沙烟听了这话，无名火爆，夺了马子强手里的啤酒瓶对来人就是一瓶砸了过去，慌得马子强一把抱住，喊：“蠢宝，打了他，谁去发电？”

何师傅吓了一跳，瞌睡也醒转了，嘟囔道：“我是下来发电的啊！搞什么哟！”然后骂骂咧咧快步走向配电间，不一会听得柴油机轰隆炸响，医院综合楼亮起了灯光，沙烟的脚都软了。马子强扶了他走回去，上了楼梯，沙烟感觉回过神来，将自己喝剩的啤酒一口喝干，一边骂娘一边持了酒瓶噼里啪啦把楼道旁窗户玻璃砸了个稀巴烂，边上的人拦都拦不住。医院保安闻讯赶了过来，要沙烟做赔匠，被这头老老小小团团围住，也差点挨了打。

钟妈从护士手里抱了孩子过来，护士说是个女孩，钟妈当即脸色一变，眼泪就迳直流，钟伟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神情急切地问护士：“孩子他妈几时能出来？”护士刚好回转身进门，没张听到，沙烟跟了进去再问，她才挡住了他回答说很快的，放心吧，母子都平安。

沙贵胜上前看孩子，说：“好，好，女孩也……要得！”他脸上堆着笑，声音却有些抖。柳凤接了孩子过来，闻了闻，笑嘻嘻地对钟妈说：“真乖！亲家母，快来看，这孩子挺像有根的，额头高噢！”又喊沙烟道：“有根，你这个当爹的也来抱抱！”

沙烟这才拢过来接了孩子。圆圆的胖乎乎的脸，眉目清秀动人，一缕黑发扫着前额，一点红唇抿含着。宛如画上印出来的吉祥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