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把殷红的血喷在北月雪白的和服上,看着他惊惧慌乱的脸,我只有对他安慰的笑着,半是玩笑的说“原来呕心沥血就是这么回事……”北月楞楞的看着我,突然走过来,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然后,还没等我回神,就一把搂住我千疮百孔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我心疼的拍着他的背,用无声的语言安慰着我的小哥哥。我知道,他是痛极了,也恨极了。
想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连北月这种悠然出世的人,都跟着我受尽折磨。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如在九重地狱走过一巡。我发作的越来越厉害,有时候一天要好几次。
清醒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那张被疼痛折磨的形容枯槁的脸,被药物消耗的瘦骨嶙峋的身体,我总是倒吸一口冷气。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怖。北月已经不肯再见我,他说每见我一次,就恨不得把我杀了,把自己也杀了。
我听了只能无奈的笑笑,相比失去司夜时的恸哭,现在,我很喜欢笑。生命的诞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却千态万状。如果,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光景,我愿微笑着离去。
我们是哭着来到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我希望这最后的,褪去了美丽,冰冷,讥诮,只留一丝干净的笑容,可以带着我心满意足的离开,这是一种平衡。当我的血终于可以入药的时候,我已经昏迷数天,神智不清了。睁开眼睛,看见被我折磨的憔悴凄苦的北月,我没有力气说话,慢慢探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疲惫无力的点了点头,接着死命的抓住我的手,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勒出一道道红印,恶狠狠的说“你满意了,他活了,你完了,你彻底满意了吧!”我笑了,笑得那么舒心,那么纯净,我感觉清新可爱的阳光全部照到了我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金黄……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凝夕!“北月疯了一样喊着我的名字“嘘……“我闭着眼睛,一脸幸福的轻轻呢喃着”我没有死,只是有点累了。还没看他一眼呢,我舍不得死……”当我能站起来去看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那箩正守在他身边,看见我进去,她微微躬了躬身,就一言不发的走了。
我坐下来,近乎贪婪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沉静俊美的睡容深深刻进脑子里,做我一生的记忆。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依然瘦削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呼吸很平顺,心脏虚弱却顽强的跳动着。突然,他好象发噩梦似的,剧烈的扭动起来,眉心拧成了川字,双手紧紧的攥着拳,手指泛白,筋骨突起。
我不知道他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很痛苦抑或很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他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伸出手,想擦掉那令人发痒难受的细汗这时,只听到他咬的牙齿咯咯作响,一个人的名字清晰的从他雪白的牙缝中狠狠咬了出来,“轩辕凝夕……”我的手仿佛被炮烙了一下,反射似的缩了回来。楞了一会,我抱着膝盖,茫然无措的看着他,看着他被那个噩梦折磨,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既然这么舍不得,又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不知什么时候,那箩站在我的身后我没有回头,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人,放低身子,下巴搭在膝盖上, “北月都告诉你了吧?”她走过来,端正的跪坐在我身边,眼睛同样注视着他,“我很惊讶,你千辛万苦把他救活了,却要我把他带到望月家去?”我转过脸看着她 ,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很美,现在依然如此。一双美目勾魂摄魄,樱唇柔嫩香滑,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但这不是全部,那箩身上有一种忍者特有的神秘气质,加之清冷犀利的目光,这就使她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普通的美貌可以让部分男人倾心,而这种特立独行的美可以让很多男人疯狂。“那箩,你爱他,对吧?”我突然说她蜷缩了一下,眼睛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凄楚的笑了笑,“可是,他不稀罕。除了你,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我淡淡一笑,转过脸继续望着他,轻声说“我快死了……”她很惊讶 “那你还要我带他走?”“我不想他再死一次。那箩,如果你爱他,就答应我,不要把在皇家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对他说,是你救了他,他会好好对你的。”她目光复杂的看着我,有可怜,有同情,似乎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你还能活多久?”我仰起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息道“也许是一个月,又或者是一年,谁知道呢?挨一天算一天吧。”“你……爱他吗?”我笑了,眼睛亮亮的“你说呢?”她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我,什么都没说。
“明天,就带他走吧,在他醒来之前……”西面的天,是一片凄艳的晚霞。淋漓的霞光染红了我的脸,我看着自己的手,真的很奇怪,它能予夺生死,却无法掌握命运。抬起头,看着天边那抹殷红的血色残阳,忽然发现,黄昏原来还有另外一种隐喻夕阳下坠,黑夜才会降临。
司夜,原来,你的开始要用我的结束来换取,你想到了吗?造化,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难以捉摸。这时,远远望见北月的身影,他一言不发的路过庭院,看都不看我一眼。“北月……”我叫了他一声,声音透着恳求。
他后背一僵,顿住身体,接着长叹一声,走过来将我拉进怀里。我把脸埋在他胸前,汲取着他的体温和迷人的淡香,感觉好舒服。“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北月,我不能让他死。”“所以他不会死,死的是你。你会慢慢被“殇尽”折磨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对不起,对不起……”我哭了起来,眼泪弄湿了他的和服。
他叹了口气,掏出手绢为我擦眼泪,“小时候都没见你哭过,现在可好,全补回来了。”我破涕为笑,“北月,我想看烟花……”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尽情的绽放,天空是一片璀璨的辉煌。仰脸看着星斗阑干的无垠苍穹,我双手交握,对着上天许下一个愿望。
“司夜,你看,烟花多美。不过,没有那一夜的漂亮。”“司夜,知道吗?那晚是我第一次看烟花,看过一次就迷上了。
那晚的情景曾无数次在我的梦中出现,每次都是笑着醒过来的。这是我的小秘密,我都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很得意呢?”我嘻嘻笑着,猜想着他知晓时的表情,好象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直到那一片璀璨在我的眼中渐渐沉寂,漆黑的夜空留下死一般的苍凉寥落,我轻轻的说“司夜,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身边的人还在沉沉的睡着,我说的话,他听不到。
“今生今世,永不相见。”我苦笑了一下,双手抱着膝盖,前后摇晃着“可是,我后悔了。司夜,没有你,我的日子要怎么过呢?”转过头看了看他,他睡的还是那么熟。
俯下身,轻轻的贴着他的脸,“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为什么我们没有好好珍惜过?”冰冷的泪滴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眼珠转了转,那滴泪从颊边滑过……我楞了一下,用指尖去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完。这不是我的……我又惊又乱,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人没有醒,眼泪却从他禁闭的双眼一滴一滴滑出来……“司夜,你……,在哭吗?”
六十,轮回
司夜走后的第二天,我被北月带到了皇家掩藏于青山绿水之间的温泉别墅。这古老神秘的温泉乡是皇一族的疗伤圣地,得天独厚的地质环境,四季怡人气候条件,让这里的泉眼吸取了天地的精华,有极好的驱毒疗伤功效。
北月把我带到这个山光水色,鸟语花香的地方,是希望可以借助这里的温泉,让我多活些日子。我放松身体,趴在由花岗岩垒成的温泉池边。眼前是一片碧绿的凝翠,青山环抱,绿水潺潺,五光十色的野花星星点点遍布在漫山遍野的浓浓翠绿间。
明明时至深秋,这里依然春光旖旎,优美动人,真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我望着那满眼娇嫩的新绿,禁不住喟叹道 “真美……”北月拔下扎在我后背用来活血的最后一根银针,转过我的身体,拿起挂在池边的毛巾为我擦掉额角的细汗……“疼吗?”他心疼的问我摇摇头,脸靠着他的肩膀,“不疼……”种毒那么痛苦的过程都熬过了,这些小痛对我来说跟本是无足轻重的事。他叹了口气,向后倚身,靠着池沿,一只手臂环抱着我的肩膀,让我半躺在他的胸前。
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我悠然的闭上眼睛,毫无顾忌的享受着柔滑的泉水和温暖的怀抱我们随着池水的浮力上下起伏,紧贴的胴体相互摩擦,却可以不带一丝情欲。这听起来非常的不可思议,赤裸相拥的男女竟然可以超脱纯感官的肉欲,只是单纯的温慰相依。可是我们的确如此。
我和北月的默契由来已久,这样的相处方式对我们来说稀松平常,从没觉得不妥或是尴尬。“你以前的皮肤多好,现在弄得全是伤疤。”北月用他那干净好看的手摸着我光溜溜的背,颇为不满的说。
我轻轻一笑,转过身贴着他的脸,“很难看是不是?”“难看极了……”他向我的后背泼着水,好象这样就能将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洗掉。“北月,不如替我做疤痕整形吧,去掉这些难看的印记。”他手臂紧了紧,酸楚的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做。”他疑惑的看着我,“为什么?你以前从不在意的。”我侧着头看他,玩味的说,“听说人死后,肮脏的外壳会纷纷脱落,只剩一个纯白的灵魂。可是,我的外壳太厚太重了,我怕会脱不干净,所以现在先解决一些。”“不……”坚实的胸膛紧紧的压着我,他浑身颤抖,声音嘶哑“我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让你死,我一定治好你,一定……”我轻柔的抚着他潮湿的颈发,笑着说 “我知道,北月一定会治好我,一定会……”他抖得更厉害,我们都明白,这无疑是痴人说梦。“殇尽”已经溶入我的血肉,侵蚀了我的骨头,与我羸弱的生命抵死纠缠在一起,再好的解药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毒药摧毁的面目全非,内脏会慢慢的坏死,还有神经系统也会慢慢退化。
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他哭了,我无奈的叹息,这些日子我们仿佛跟这冰冷的东西结缘了。透过他的肩膀看着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在这一刻,北月,我可怜的小哥哥,好想对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你,你看天空还是那么高远,白云还是那么潇洒,你就不需要悲伤。
我的灵魂会穿越那壮丽的霞光,俯视着人间的你,俯视着我爱的人。用我那脱离了肮脏的肉体已然纯白的灵魂,虔诚的为你们祈祷。我愿你们这一生,将我永远忘记……两年后……凝望着那湛蓝如洗的悠悠长空,阳光下粼粼披金的湖面,两年的时光就这样从我的指尖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