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繁星满天，月色如洗，长安城内已是寂静一片，鸟虫鸣叫声不绝。偏僻的小巷子里，一个华服人步履如飞，行色匆匆，忽然一个蓝衣女子在他面前飘然而落，犹如鬼魅。

“二皇兄匆匆忙忙地要去何处啊？”柳慕雪逆光而立，声音中满是嘲弄。

豪策止住了脚步，略带责备地道：“原来是三皇妹，吓了我一跳。怎么这么多天了，你还没离开长安？”

慕雪巧笑嫣然，走近豪策道：“想不到二皇兄服了‘慢血丹’后，武功还如此了得，赶路的速度比小妹快多了！”

豪策轻轻一笑，道：“三皇妹取笑了！皇妹你有幸得高人指点，试问皇宫众兄妹中，有谁能与三皇妹一较高下呢！”

慕雪点了点头，忽然凤眼一跳，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难怪二皇兄老惦记着我走，想必是要趁着小妹不在，好办事吧？”

豪策深知，慕雪的笑容都伴随着危险，而笑容越浓，危险则越大。只是问心自己并无得罪她之处，她为何出此言？只好赔笑道：“三皇妹又在说笑了，我有何事要瞒着三皇妹你啊……”

话未说完，豪策肩头便多了一把寒光朔朔的宝剑。这把剑是慕雪十岁生日那年，父皇所送之礼，名为“斩魇”，据说是父皇年轻时一个古怪的道人所赠。此剑冰冷清寒、削铁如泥，但却极具邪性，普通人根本无法驾驭。但只有十岁的慕雪，却舞得得心应手。皇上一高兴，便将此剑赐给慕雪。

但慕雪得此剑后，平常从来不用，今日为何……

“三皇妹，你这是做什么？”豪策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嘴角亦有些发硬。

“哼，二皇兄，小妹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你！”慕雪的脸上依然挂着危险的笑容，不急不缓地道，“请问二皇兄，你是何时与‘天地会’结盟的？”

“天地会？”豪策似乎有一丝发抖，极力平静地道，“三皇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哦，”慕雪淡淡地说，豪策肩上的剑又逼近几分，几乎要贴在颈上，“二皇兄需不需要小妹给你几句提示啊……”

“三皇妹……”

“那天你故意将菁菁的身份透露给‘天地会’的人，难道不是在向他们投诚么？”慕雪的声音虽不高，却极冷，“后来菁菁之所以会遭黑衣人的袭击，都是因为她的身份败露。而你故意带她到偏僻的小巷中，正是为‘天地会’的人制造便利……莫非，你是想让‘天地会’将菁菁捉走来威胁朝廷么？”

“三皇妹，你误会我了！”豪策忙欲解释道，“事出有因，容我细细说给你听……”

“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么？”柳慕雪完全不给豪策分辩的机会，继续说道，“‘晋王爷的小世子’？晋王府与菁菁年岁相仿的只有小郡主雅蘭，你这分明是在告诉那些‘天地会’的人，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个女子……而能有幸与你这个皇子相识的女子，除了公主，还有何人？皇妹应该没有说错吧？”

“三皇妹……”豪策的冷汗顺着背脊流了下来，寒冷的利剑似乎随时都能将他的头削落下来。

“还是，你铤而走险，想将菁菁救下，向父皇邀功，而将此事嫁祸给晋王叔？”慕雪完全不留空隙给豪策分辩，兀自说下去，“二皇兄，你可记得我身为御令使者，可以先斩后奏，不用请示父皇便能取你的性命！”

“三皇妹，隔墙有耳，可否找个无人之处，我细细地告诉你！”豪策被剑气摄住，竟不敢乱动一毫。

“不必了，这附近有五行暗使守着，十分安全！”慕雪冷冰冰地道，“二皇兄还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那好，三皇妹，其实我之前就已经接到父皇的一道密令，让我紧盯晋王叔！”豪策无可奈何，只得坦言相告道，“父皇早就疑心晋王叔与‘天地会’暗中勾结，图谋不轨。所以才让我秘密监视……那天晚上，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想要打草惊蛇，看看晋王叔是否果如父皇所料。”

慕雪没有答言，但豪策已觉察出肩上的冷剑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便接着道：“那些黑衣人的来历，我正在测查，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混有晋王府的人。”

“哼，你的功力如今至多只能提出六成，单凭这点本事，就想与‘天地会’的教徒相抗衡，你不怕菁菁被抓么？”慕雪冷若冰霜地道，“或者，你还另有企图？”

“当时既知三皇妹在附近，我又担心什么呢，”豪策轻轻地笑道，“三皇妹身为御令使者，自然不会置身事外的！”

慕雪不为所动，转手将剑收回鞘中，淡淡地道：“好，姑且信你这次！日后如果让我查到你与乱贼勾结，我定不会饶你！”

“那还要多谢三皇妹了！”豪策笑着讥讽道。

慕雪微微蹙了蹙眉，退后了几步，冷声问道：“二皇嫂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豪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扫而空，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三皇妹就别管了，我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慕雪轻轻一笑，手中把玩着一块令牌，低声道：“我自然是不想管的，不过看在火暗使帮你探过那么多消息的份上，你也欠我一份情吧？这份情该如何了清呢？”

“三皇妹想怎样？”

“我想助你，”慕雪扬唇一笑，轻声道，“如今大皇兄有晋王叔支持，又是已故王皇后的嫡子，被立为皇太子根本就是顺理成章。二皇兄若想与他抗衡，光凭我一人助你怎够？此时如与左丞相交恶，只怕对你争皇位一事大大地不利！所以，唯今之计，你只能想办法阻断二皇嫂与紫宸姑娘的联系，绝对不能伤到二皇嫂……不然，不但你的地位难保，只怕我之前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

豪策亦淡淡一笑，双手交叉地置于胸前，懒懒地道：“这个我明白，无需三皇妹忧心。只要三皇妹能助我继承皇位，日后三皇妹的地位自然是更不用说的！”

柳慕雪诡异地一笑，凤眼轻挑，点头道：“很好！既然如此，我这次就将火暗使灵烟留给你，联系之法和以往相同……二皇兄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明日皇妹就将离开长安，二皇兄多保重，告辞！”

豪策拱了拱手，转身提气施展轻功，往黑暗中去了。这里一阵风紧，慕雪身旁便多了四个人，这四人分别着灰、青、赫、锦四色夜行服，齐声道：“土暗使垣塚、木暗使柔棠、火暗使灵烟、金暗使铭锦见过御使！”

慕雪已是凝神敛目，沉声道：“清涧去打探消息还未回来么？”

土暗使垣塚是个瘦高的男子，亦为五行暗使之首，闻言便躬身道：“回御使，清涧已传回消息，说很快便能赶来！”

慕雪扬唇挑眉道：“好，五行暗使听令！垣塚留守宫中，负责父皇的安危，亦处理宫中杂事！柔棠继续盯紧晋王府，摸清晋王爷的动向，是否果真与‘天地会’有往！灵烟还是负责盯视尘香苑，以及之前负责之事！铭锦则依然留在‘武林同盟’中，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伺机向我报告！明白了么？”

“属下领命！”四人齐声答应后，又在一阵风动中消影无踪。

夜色朦胧，暗云遮月，一阵轻铃的响声隐隐响起，一个靛服女子已经立在慕雪身后。

“属下清涧，见过御使！”

“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带来了么？”答复她的是慕雪一如既往不带感情的声音。

“是！属下已探到，公孙姑娘日前与‘武林同盟’的盟主沈栖凤大打出手，两败俱伤，本来就已元气大伤。后来又在陇州与长安相交处受到一伙江湖匪类的围攻，如今正身陷囹圄……”

“做得好，”慕雪展眉一笑，一双凤眼傲然不可方物，沉声吩咐道，“水暗使清涧，立刻备好两匹骏马，同我一起前往陇州！”

苏檀玉伤势尚未痊愈，却已开始偷偷入宫教授菁菁武艺。垣塚每日子时初刻便在丹凤门守着，设法带檀玉入内指导菁菁，授完课后便又原路将檀玉送出。檀玉的下半张脸蒙着黑布，不让自己的面容现给菁菁看。菁菁自从得知慕雪为自己寻来一位武林中人作老师，顿时欣喜非常，因此学武时亦颇为用功。何况她天性活泼好动，聪慧机敏，每日长进不小。

展眼便临近盂兰节，宫里便开始准备各种祭品、纸灯、瓜果等等，忙得不可开交。紫宸与惜梦定下逃走的日子，就在这些天。

七月十四日夜，檀玉授毕口诀，准备离开。菁菁见状便颤声道：“等等，前辈今日可出不得宫啊！”

檀玉虽然教授菁菁武艺已有多日，但因为二人相处时并不多话，故只知道菁菁性情活泼，却不知她的心眼亦颇多。此时以为她好心，便反问道：“为何今日不可出宫？”

菁菁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神神叨叨地道：“莫非前辈从未听闻么？三朝之前，丹凤门这里曾经有一场浩天大劫，死了几百人！因为是宫中私密，不得传入世，所以鲜有人知。我也是从那些老宫女那里听来的……”

菁菁得以骗人制胜的秘诀就在于她不但能描绘得有声有色，而且往往说着说着，自己也能信以为真，此时脸上可怖的表情愈加浓厚。

檀玉虽然自幼行走武林，看尽江湖险恶，但如今菁菁并无害她之意，因此也不设防。况且鬼神之说，即便武林中人也是素来蓦然起敬……年幼之时，师父凌独风便对鬼神心怀敬重，每年此时都要在凌府大摆祭品，并让她放纸灯祭奠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