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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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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竹音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她家所在的城市又位于部队回营房的中途,刘宗魁决定带她一起走。最先打算将她安排到团卫生队的救护车上,后因救护车坐不下,他就让她同营部的医助一起,上了自己的吉普车。

车队昼夜兼程走了四天。慢慢地,刘宗魁发觉,竹音像是从一场沉沉的悲凉的噩梦中醒过来了。出发前她心中还只有绝望和死,现在,生的意识和某种与之相关的幻想又在她目光中复活和生长起来。

这天中午,车队进入竹音家所在城市的郊区。刘宗魁让司机把车开进城,一直把她送到家,又帮她提东西上楼。这一忽儿,他觉得她身上持续多日的虚弱状态完全消逝了,她成了一个完全康复的人。

他们在六楼楼梯拐角处一扇门前停下来。她先找出钥匙,熟练地把门打开,没有让他们进去,回身敲开了对面一扇门。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口里喊着“妈妈——”,向竹音怀里扑去。竹音蹲下身去抱住她,没有同随后走出门的邻居老太太说话,就把女儿的小脸扭向刘宗魁,问:“丫丫,你看这是谁?”

女孩扑闪着两只睫毛长长的大眼睛,想了想,甜甜地、羞涩地说:“他是爸爸!”

接着就扑过来了。刘宗魁没有弄明白竹音是否推了女儿一把。她转身站起,招呼司机和医助进屋,只将他和女孩留到门外。刘宗魁以为她是因女儿错认了爸爸不好意思,就抱起丫丫进了门。迎面看到墙上玻璃镜框里那张林洪生的大照片,他心中一惊:怪不得竹音初见到自己时会猛然一震,以后看到他目光中总会生出某种异样的情感,原来她牺牲的丈夫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不是局部的或细节上的相像,而是整体上的、尤其是精神和气质上的相像。

他和林洪生都是那种骨骼粗大相貌丑陋一身兵气的军人,又都是那种生性耿直内心忠厚脾气火爆的男人,还都是精神上遭受过严重挫伤的不幸的人。他们的生活之所以会酿成悲剧,不是因为他们粗卑而是因为他们善良,他们脸上的皮肤虽然粗糙,却都有一颗感情细腻的心。

怪不得林洪生的女儿会把他认成爸爸!

他们在厅里坐下来。竹音进进出出地为他们泡茶,拿烟。女孩的陌生感很快消除了,膝上膝下地爬,不愿离开他的怀抱。刘宗魁的心热起来,因为丫丫正在耳畔一声声地喊他“爸爸”!

“爸爸,你怎么老不回家呀?”

“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上百货商场买玩具呀?”

他将丫丫抱起来,坐到自己并起的膝盖上,换了一个话题:“丫丫,今年几岁了?” .“四岁半。爸爸怎么忘记了?”

竹音匆匆从里屋走出来,将丫丫带到另一个房间,一个人走到他们中间,提起暖水瓶为他们的茶杯里添水,一边将眼睛移开,低声急切地对刘宗魁说:“你先别把事情说破!……我现在还不想让孩子知道她爸爸牺牲了!”

她离开了,丫丫又跑回来,拿来了自己在幼儿园画的画。

“爸爸,你看!”

孩子的画上什么都有天空、云朵、太阳、山岗、树木、草地、房屋、河流。

整整一个世界。

只是没有爸爸。

他意识到他们该走了再坐下来,他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竹音,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他站起来,刚开口向要提篮子出门的女主人告辞,两条腿就被女孩子死死抱住了,图画撒了一地。

“我不让爸爸走!”丫丫一脸惊慌,后来就哭起来,“我不放你走!……别人都有爸爸,我也要有爸爸!……”

竹音的眼圈红了,脸白得如一张纸。她直视着刘宗魁的眼睛,低声说:“你们留下吃顿饭吧。……让孩子相信她有爸爸!”

同来的医助和司机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刘宗魁,接着干脆坐下了,向一旁背过脸去,不让孩子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

刘宗魁也把脸扭向窗外。他不能流泪,今天哪怕让他暂时扮演一下林洪生,他也觉得对不起那位死去的、同自己异常相像的烈士!但为了林洪生的女儿,他到底妥协了,坐下来,用粗大的手指一粒一粒抹掉了丫丫脸上的泪珠。

“好,我们不走,”他温柔地、嗓音有些沙哑地说,“我们同丫丫一起吃饭!”

他们留下来吃了午饭。出门的时候,医助和司机早早地带丫丫下了楼。门里门外,突然只剩下他和竹音两个人。竹音红了眼圈,大胆地说:“刘副团长,我这样做也许不对。可是……我不想让孩子没有爸爸。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我和丫丫等着你回来!”‘她没有给他留下说话的时间,就匆匆下楼了。在楼下吉普车前,刘宗魁想单独对她讲几句:林洪生是他的战友,让他做竹音希望的事情是和自己的人生原则相抵牾的。然而只朝她那双满含泪水和哀怨的眼睛凝视了一刹那,他的心又软了。现在就把那番话说出口是异常残酷的,她的生命已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话可能恰恰带给她最后的致命的一击!“半个月后他请假回到了故乡,在一座景色荒凉的小山上看到了妻子的连墓碑也没有的墓。祭奠完毕,他无声地哭了一场,然后在墓前的草地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本打算想一想徐春兰的,却想到了竹音和她的女儿。

是那种由对亡妻的负疚之情构成的痛苦消失了,心胸开阔了一些,能够比较自由,比较平静地思考未来了。望着与南国的天空同样高远的北方的苍穹,他想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发生在竹音家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竹音对于他的感情并不是爱,她那已很虚弱的生命需要一个可以替代林洪生的人,他恰恰无论外貌气质还是职业都与她的丈夫十分相像或相同。竹音的感情转移分明建立在这样一种病态的心灵幻影之上——如果他走进自己的家庭,她失去的一切就都找回来了,她对丈夫的既愧又爱的心理创伤也就得到了治疗和痊愈。当然竹音寄托给他的还不仅是自己的感情,还有她的生命、家庭和女儿。他自己战前对生活就充满了绝望,战后依然将与绝望作伴。但是倘若他和竹音将两部分残缺不全的生活结合起来,他们和丫丫也许就能拥有一种完整的和美满的新生活。

他又想到了林洪生,不过想法与那天中午已经不同了。今天他不但觉得这位战友不会反对此事,相反还似乎正在冥冥之中用深情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希望它能成为现实。他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只要林洪生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这是合乎常情的——就会盼望死后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代替自己照料她们的生活。而他还没有下决心走进竹音的家,首先感觉到的便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还是没有决定自己是否走这一步,就像他一直没有决定是否留在部队一样。但休假完毕返回部队的中途,鬼使神差一般,他又到了那座城市,赶在薄暮时分敲响了竹音家的门。

她打开门。他的感觉是自从上次离开这儿之后,她和丫丫就一直在等他。他的到来没让母女俩感到惊奇,却给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增添了欢乐。

“爸爸!爸爸回来了!”丫丫一眼望见他,丢下手中的玩具,快活地笑着,叫着,张开双臂,向他怀里扑来。‘他心头一热,将丫丫抱起来。奇怪的是此刻他也有了那种感觉:他在外面飘泊了许久,今天终于回到家,同亲人们团聚了。

一起吃了晚饭。之后母女俩送他去火车站。心境已经很平静了……

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也决定了:在部队留下来。既然总要有人当兵打仗,就留下来吧。他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决定与刚刚负担起来的责任之间又出现了深刻的矛盾。

“要一个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他感动地想,“一个本来很绝望的人,一旦有了妻子,女儿,有了一个家,他也就突然有了丫丫画中的一切,天空,白云,太阳,山峦,河流,树木,草地……于是他也就有了继续生活的愿望和勇气……”

回到部队,他把三营营长肖斌、副营长曹茂然、七连连长胡志高和其他几个要求转业的人找到自己房间里,摆出了酒、菜和烟,说:“我已经决定留在部队了。我不准备去A 团,如果要我当团长,就在C 团干。我希望你们也留下来,不过咱们把话说清楚,留下来肯定还有可能去打仗。……我不勉强各位,愿意留的我们继续在一块儿干,执意要走的我也尊重你们的意见!”

曹茂然和三个排长还是决定走。肖斌、胡志高和其他人却留下来了,条件是必须在他的麾下干,无论他什么时候转业,他们也要跟着走。

他也为九连连长程明和指导员梁鹏飞做了安排,提议团丨党丨委报请师丨党丨委为他们各提了一职,让程明的老婆能从农村随军,梁鹏飞的爱人在厂里有了排队分房的资格。年底,他又安排他们转了业。‘但是,当上级有关部门要他对九连三排长(战后已提升为副连长)上官峰的去留做出决定时,他却犹豫了。公母山战争后,上官峰成了闻名全国的战斗英雄,他当年就读的陆军学院又想起让他回校做军事理论研究的事儿来,通过军区干部部门向师里下了调令,要把英雄弄回去。部队方面不愿把自己的英雄放走,又不能不执行军区的指示,有人就出了个主意,让刘宗魁暗示上官峰,说自己死活不愿去陆军学院搞什么研究。只要长时间拖着不去报到,陆军学院那边的热乎劲儿过去了,英雄也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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