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公子被拉开，明良也是如获大赦一般，擦了擦额头的汗，拱手说了两句什么“必将戮力”、“绝不辜负”之类的，就借机转回身，到我们中间坐下。看了看划拳兴致正高的我们，脸上一副苦瓜相，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原以为这就罢了，却不料，这个公子好像实在平不了这口气，转身没走两步，便又折回来，对着身边的一个略矮小一点的仙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仙人迟疑了一下，才踏出一步，高声道：“我家公子说了，在这里偶遇妖怪界的各位……朋友，也是一番机缘，倒是想和各位结识一下，还……请……快些过来拜见我家公子。” 听这声音，便是刚才的那个小四，不过这番话说得倒是有点底气不足，用词也有点小心，和这些话的意思不大相配。

不过再怎么措辞，其间的狂傲还是很明显的。我们几个不由得停下了划拳，面面相觑。这公子莫不是脑袋被驴踢过了？要想羞辱我们，也可以用点其他的方法嘛，比如你们也可以高声喧哗，然后话语里说说当年杀了多少妖怪等等，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白痴的办法？就算是在正式场合，即便你是玉帝，我们也不会来“拜见”你吧？最多恭敬得体一点罢了。

朱耳刚想发话，我道了一声“这次我来”，便站了起来。朱耳和汤圆知道对我熟悉一点，便立刻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老王和吴梓道则也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只有明良看到不是朱耳，好像松了口气，不过依然很是紧张，也同时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一摇三晃，踱着四方步，走到那个小四面前，先上下来回看了他几眼。这是一个很精悍的仙人，虽然不高，但眼神灵动犀利，神色沉稳，真要是动手的话，估计我能坚持一个照面不趴下就属于不错了。不过我不是来动手的，所以也没什么好害怕。又逐一扫过后面那几位仙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公子身上。

等那个趾高气扬的公子都快被我看毛了，我才重新把目光移回到小四身上，然后一拱手道：“这位仙兄请了。能在这里遇到你家公子，倒是‘吃蟠桃一口咬出个臭虫——还真是巧啊’。”对面几位的脸色瞬间有点发青，而朱耳他们则很配合地发出了几声轻轻地嗤笑。

不等小四说话，我立刻接道：“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你家公子是哪位，不过看此气度风采，想来也是仙界大人物之后吧？”小四等仙人脸色更加不自然了，不过那公子却好像没听出我话语里的讽刺，听我这般说，倒是又开始有点得意。

不过小四倒是立刻道：“你这妖……怪，倒是好眼力。我家公子便是……”我看他迟疑了一下，兴许是想称呼我为“妖兄”，也算是还了礼数，不过想到自己的公子，便又改口了。联想到刚才的措辞，我暗自点头，这些属下仙人，倒是要比这个白痴公子长进得多了。

不过我打定主意要戏弄他这公子一番，怎么能就此罢手？还没等小四说出来历，便一副急冲冲的献媚样，作探听状道：“哦？那贵公子是哪位‘仙子’？”

我这一说，连带朱耳几个都愣了一下。小四一愣之后，怒上脸颊，冷声道：“你敢辱我公子？”

我一脸惊惶且无辜地摇手道：“不不，我怎敢羞辱贵公子？只是在下说得没错啊，我问你家公子是哪位‘仙人的儿子’，那不是‘仙子’吗？有什么错么？”

小四的眼睛瞪出，“额”了一声，愣是没能接下话茬。而朱耳、汤圆、老王则是轰然爆笑，汤圆还拍着桌子高声道：“对对，究竟是哪位‘仙子’，说来也让我们这群妖怪见识一下，才好过来拜见啊。”

“你们……你们……”那个公子气得浑身发抖，本来微黑的脸色顿时成了猪肝——还是摆了两年的猪肝，“我乃仙界元帅赵公明之子，你们这群妖怪如此戏弄于我，我赵无极断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我赶忙一躬到底道：“哎呀，赵公子，我们绝无不敬之意，你乃是财神之子，谁会对你不敬呢？我等妖界之中也是很敬畏赵元帅的。”我这番话说得异常诚恳，那赵无极又似乎平息了一下怒气，觉得面子上也有了点光，哼了一声，把头一扬，倒也不再说话。

不过我却依然很诚恳地道：“先前是我们无礼了冲撞了赵公子，还请不要介意。你看，要是早知道是赵财神之子，又有残疾在身，我们怎么也不会这般不知礼数呀……”

赵无极已经脸有得色了，忽然听我这么说，疑惑道：“谁说我有残疾在身？”小四松弛下来的脸色又紧了紧，道：“我家公子健康得很，哪有什么残疾？”

我一脸疑惑地道：“咦？赵公子不是自己说，叫‘赵无鸡’吗？无鸡啊，这对一个男人，一个男妖，一个男仙来说，那是多么的痛苦啊，赵公子真是身残志坚的好青年，就如那人间汉代的司马迁……”我本来还想举蔡伦的例子的，结果话已经被朱耳他们疯狂的大笑给淹没了。

不过我在说话的时候，已经暗暗把大衍令放了出来，同时向朱耳那边退去。果然，这话是有点过了，任谁都忍不住，就听赵无极一声恐怖的嘶吼：“给我打！”

一百三九、鼎立

戏弄仙人这种事是不大好做的。印象中好像只有董永曾经把人家仙女的衣服给偷了，而且还得了个老婆回来，其他的，不说没听说过，就算有，估计也被砸趴下了。而我一时兴起，看那个骄横的赵无极不顺眼，又仗着自己是外交使节，便大肆戏弄了他一番。不过最后的话出口之后，我就觉得有点过分了，想想这事儿要是搁在我自己头上——而且我又能打得过对方的话——管你是什么谈判团，脑子被火一冲，天王老子都照样打了。

强龙还不斗地头蛇，况且人家还不仅仅是蛇，我们几个也算不上强龙，赵无极火冲顶门地一发飙，我立刻仗着大衍令的保护飞身而退。朱耳他们也知道事情大条了，同时一跃而起，各自出手，迎上恶狠狠扑来的几个仙人，连吴梓道都不再装模作样地坐着当领导了，猛然妖气鼓动，和朱耳联手站在了最前面。

这个时候最郁闷的，不是惹事的我，也不是脸都气变形的赵无极，而是夹在两方之间的明良仙人。这哥们都快哭了，大叫着“不要打”，却没有谁去理他。

就在我们凝神看着飞扑而来的对手的时候，这些仙人忽然一个转折，从我们身前掠过，暴发的仙气会合一处，沛然浩荡的庞大力量竟然从窗口冲了出去。

法宝妖气都准备起来，想要来一场妖仙大战的我们，忽然间有点莫名其妙地摸不着头脑。我甚至想，难道这些仙人视力都有什么问题？正一愣神的功夫，窗外却传来一声粗豪地大笑：“好个仙界的小崽子，果然有点门道！”

话音未落，烧烤店的墙板在一声不大的闷响中化作了齑粉，向外激射而去。我们这才发现，外面正有着五六个身影，居中一位，身形高大，两臂抱在胸前，粉尘气流到了他面前三尺便会如同撞到什么透明墙壁一样，向四下散开。周围几人则是分别抵住了刚才那几个仙人的合力一击，在一种奇怪却充满阳刚意味的手势印诀之下，那些澎湃的仙力正被层层剥离，快速地消散了开去。

这时旁边又出来一个身影，口里叫道：“诸位，我说，不要打，千万不要打！”明良见了此人，好像看见了亲人一样，立刻站了过去，同时也喊着：“对对，保持克制啊各位，你们都是各界的代表啊，有话好好说。”

墙外的大汉哼了一声，忽然一挥手，一道红光闪过，那些仙人对峙中的仙力竟被一震而散，顺带着连那些纷纷扬扬的粉尘也被一扫而空。单单这一招，便让赵无极身边的那些仙人微微变了脸色。

而豪光烟尘散去，那几个人露出样貌，却是让无论妖仙都吃了一惊。

——这天地间，居然还有这么难看的生物！

这几位高大的壮汉，身上肌肉虬结，彷佛钢浇铁铸一般，一身兽皮衣衫，无袖的大氅下露出黑中泛红的肌肤，浑身都带着一股肃杀暴虐的铁血之气。单单看身形，最多也就是不拘小节的硬汉，非但不觉得丑，反倒还透出千般豪气。坏事就坏事在脸上。这几位的脸……我敢发誓，我五百年来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里，出现的最可怕的魔头恶灵，跟这五位比起来，那就清纯得彷佛小白兔，美丽得彷佛金丝雀一样。

这种难看，根本不是语言所能形容出来的，就彷佛是天道为了集中体现这个天地间最暴虐可怖的一切，所以才在他们的脸上进行了创作——而且很显然，创作很成功，甚至超出了天道本身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