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仙界仙人繁多，人才鼎盛，我这点水平在妖怪界混混也许还能有些成就，到了这里，恐怕连提干都要等上好几百年，慢慢来排队才是。就像我在青云山里，可以做到总顾问，但若是去了什么狮驼国、雷鼓山之类的超大型集团，恐怕做个普通顾问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这就叫“宁做鸡头，不为凤尾”。更何况我连做妖怪界的“鸡头”的兴趣都不大，就更不要说让我在仙界做那凤尾上的一根小毛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叶芊雪说我“骄傲”的原因吧。叶芊雪同样是骄傲的，但是她的骄傲与我不同，她最大的目标也许并不是达成什么大圆满的境界，而是不断地向着最高的位置去努力。为此，她可以放弃妖怪的身份而成仙，她也可以放弃自由的时光，在黄袍手下兢兢业业地做了四百年，她还可以放弃她的感情。而我却从未想要过做出什么伟大的成就来，我喜欢妖怪界的生活，我也喜欢做青云山的总顾问，我同样喜欢为了妖怪界做一些事情，原因无他，只是我不想放弃我的亲朋好友，不想放弃青云山，也不想放弃我所热爱的妖怪界。

当然，同样的，叶芊雪也有她绝不放弃的东西，我则也有很多放弃掉的东西。无所谓对错，不过是不同的态度导致的不同的取舍罢了。叶芊雪的骄傲是不甘，而我的骄傲则是不屑。

“两个同样骄傲的男女，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叶芊雪的话再次回响在我耳边，让我又不觉心中微微一颤。其实在赵公明招揽我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彷佛觉得叶芊雪忽然向我展颜微笑。但只是一瞬的功夫，我便又想起了她的这句话。是啊，我若是成仙又如何？我和她依然是骄傲的，将来还会有相同的结局在等待着我们。也许，只有放弃了自己的骄傲，那个注定的结局才会被改变吧。

——只是，能够被放弃的骄傲，就不是真正的骄傲了。

我并不能很记得起来后来和赵公明三口子又扯了些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接赵公明的话茬。而赵公明也是经验老到的主了，自然知道这种事，话绝不能说得太过明了，不然要是扣上一顶“策反妖怪界谈判团成员”的帽子，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至少在外交上是落了口实了。而且这种收买招揽的工作，也是急不出来的，别指望着跟小说话本里的情节一样，什么“话音刚落，纳头便拜”，那纯属扯淡。只要这次家宴能在对方心里种下颗种子，目标就算达到了，其他的事就来日方长了。至于这颗种子是发芽，还是发霉，那影响的因素就多了，以赵公明这种老资格神仙来说，更是不会急于一时。

因此赵公明见我装傻，自然也就陪着装傻，彷佛那句话从来没说过一般，立刻又扯起了其他的话题。而我虽然心里很有些黯然地转着念头，但表面上依然和赵公明他们谈笑风生。一场豪华的家宴终于在我和赵公明的努力下，以一副宾主尽欢、和乐融融的场面结束了。临走的时候，赵公明还为感谢我“救”了赵无极，而送了我一对墨云紫玉的玉佩。

回到宾馆后，我立刻找吴梓道和朱耳，汇报了这次赴宴的情况和经过，连赵公明招揽我的意思都明确说了，并且把那对价值不菲的玉佩也上交了。毕竟这点政治头脑我还是有的，那就是对于上级，什么事该瞒，什么事不该瞒，这要拿捏清楚。像赵公明这次宴请，任哪个领导都不会放心，虽然说是说私人性质，但毕竟一个是仙界元帅，一个是妖怪界谈判助理，又是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保不齐他们这群妖法高深老妖怪能有什么手段得知宴会的细节——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用他们下手，赵公明自己透露一点有真有假的风声出来，小小使一把反间计，那我如果有所隐瞒的话，就对自己很不利了。

而像赖世迪的宴请，就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了，说到底还是地位问题，赖世迪只不过是一个仙界的平头百姓，最多算个文化名仙，要翻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所以时隔一天时间，我前去老赖他们家赴宴的时候，感觉上就要轻松的多——何况我还算是老赖的救命恩妖，心理上就已经有了优势了。

这次去赴宴，就没有专门的仙人接送了，我自己驾着逐浪环，朝聚星区的老赖家赶去。赖世迪的小岛在刺杀事件中并未被严重破坏，在仙法的作用下早已修葺一新，这回重新踏足于此，没有了那番紧张肃杀的气氛，觉得倒也甚是幽静清雅，和赵公明的超级豪宅大异其趣。

当我踏上小岛的时候，赖世迪早在小院门前迎接我了。赖世迪身形不高，比我要矮上半个头，瘦长脸，颌下一部长髯随风微扬。身穿一件青布白边长袍，头上梅花冠，两眼有神，面色红润，一副文化仙人特有的儒雅气质，看来他这段时间里将养得不错。想想他当时脸部肌肉扭曲，五官都基本上偏离了原有的位置，被我像背面口袋似的扛在了肩上，最后还被夜叉们的庞大压力给压翻了白眼，胡子也是乱糟糟的，还沾上了不少嘴里冒出来的白沫，这两种形像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赖诗仙，别来无恙？”我对老赖的态度要随便的多，心情也轻松得多，周围也没什么仆从家将，就我们俩，所以刚跳下逐浪环，我便拱了拱手，遥遥笑问道。

不过赖世迪却是要紧张得多，紧走两步，立刻闪到我跟前——合着还用上了“缩地成寸”的仙术了——抱拳齐眉，一躬到底。估计要不是我是一个妖怪，这位仙人就能撩袍子跪下了。不过这样的揖拜大礼让我还是吓了一跳，按理说，即便忽略掉我们的年龄差异，算作平辈论交的话，也只需长揖就到顶了，而现在老赖的举动，等于是在非正式的场合里把我当作了长辈和领导了。于是我赶紧侧身一避，同时抬手搀扶道：“赖诗仙，您可大着在下千八百岁，这样客气，在下可受不起啊。”

赖世迪却是一挣，道：“苏先生的救命之恩，老朽不敢或忘，还请苏先生受了这一拜。”说着便又调整了方位，向我行礼。我不得已，便也不再勉强，只能受了他这一礼。

行完礼，赖世迪引着我向他那小屋里走去。我边走边道：“赖诗仙，当日也不是我救的你，是奎宿叶芊雪星君和赤虎军的赵无极将军，以及香积世界的几位大师，我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最多是把你给扛出门就是了。所以您老也别这么客气，我今天能来，也就是图您这里没什么大的讲究，您要是再来这个谢那个拜的，咱就算喝酒也不自在不是？”

说老实话，我对赖世迪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一来我对“文化生物”，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血族，是罗刹，还是别的什么，都还蛮有好感的，更何况老赖也是成名已久的主了，《魔神赋》我都读过，还的确是一名篇。其次我见过他最患难、最落魄、最难堪的一面了，还亲自扛过这老仙，而那时候我自己的形像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见过对方最真实的某一面，而且还算是“生死与共”了一回，所以在心理感觉上就会亲近许多。

赖世迪作为一个文学大师，看他的文字就知道，必然也是一个性格豁达开朗，为人豪爽大气的仙人。果不其然，在行礼之后，又听我这么说，便也不再矫情，哈哈一笑，和我携手进门。

诗仙的小平房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当时我光顾着找有没有后门后窗了，哪里有功夫仔细打量一下。现在一看，陈设简单朴素，却不落俗套，自有一番清雅在内，感觉上跟我那个小洞倒是有些相同的风格，这也让我感觉更加得放松和自然。

房内已经摆下了一桌，四五个小菜，两壶小酒，显得很家常，不像赵公明那里，说是说家宴，结果端上来三十几道精致菜肴，而这些东西有七成我从来都没见过——其中还有三成是连听都根本没听过的。

我和赖世迪各自落座，如老朋友一般喝酒聊天起来。赖世迪说是不再客套，不过作为主人，斟酒敬酒还是总归要做到位的。不过其余的，倒真是轻松，我也不必像在赵公明府上那样处处提防，虽然嘴上说着奇闻逸事、古今笑话，心里却要时刻猜测这句是什么意思，赵公明那个眼神又有什么含义。

正和赖世迪热热闹闹地说着文化界的八卦，比如他当年是怎么把屈原从汨罗江里捞上来的。又怎么把他引见给了文昌帝君，从而渡化他成仙的，然后每年还下界去挑粽子吃——据说屈夫子的口味比较诡异，喜欢吃放了酱油的肉粽，同时还要蘸糖。这时，小屋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走进一个白色人影，然后再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儿溜到里面，最后悄无声息地在远端墙角抱膝席地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