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史可琅却不是走在第一个的仙人——他连第二都没排上。领头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仙人，脸皮微黄，三绺长须足有两尺半，梳得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能直接给滑走。身穿明黄色长袍，以金线绣有九条九爪神龙，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直垂到膝盖附近的宽大袖口，用金红色宽带压边，又点缀有二十八宿周天星辰纹。对襟的领口也是金红色，绣着如意纹。腰束绛红革带，正中有一块硕大的极品美玉，腰带上挂下十九枚绥环，行走之间，玉环相撞，铮铮脆响。再看头顶，乃是一顶九龙吐珠如意金冠，前后各十九道珠线垂下。此仙正如众星拱月般走在正中，史可琅跟他之间，还加塞着好几位呢。

这位大佬的造型实在是太眼熟了，月华镜的天下新闻里，时不时就能看见，正是仙界名义上的一号掌权元首，玉皇大帝。虽说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活的玉帝，不过咱也是谈判团代表，便努力做出和吴梓道、朱耳那样的微笑，有三分礼仪、两分尊重、一分清高、一分矜持、一分稳重、一分骄傲、一分热情——我觉得我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打结了，这劳什子的笑容也太难了吧？外交工作还真不是普通妖怪能干的。

玉帝身后半步，是一个胡子到膝盖的老头，看上去倒也精神矍铄，充满了活力，正是仙界外交部长太白金星。周围还有几个仙人，貌似也是曾经在新闻里见过一次两次的主。还有一些穿着低调的黑色服饰，面目普通的仙人，隐隐将玉帝等护卫在中间。

仙界这一大堆的，走到自己席位间落座，刚才统统站起来的各个代表团成员，也都再次坐下了。太白金星却不坐下，径直走到席边的一张小高案前，清了清嗓子道：“本仙是仙界外交部部长，太白金星。今天，三界六道各大代表团齐聚仙界，参加大规模杀伤性法术谈判会，请容许我在这里，向各位代表致以最热诚的欢迎！”于是，下面的各位代表都开始鼓掌，掌声不热烈，也不稀疏，总而言之，基本上也都透露出跟那种笑容神似的韵味来。

接下来，太白金星又讲了几句，随后就隆重请出玉帝来致词。玉帝微微一摆袍袖，以一种非常雍容的姿态，慢步走到高案前，顿了顿，微笑道：“谢谢太白。谢谢各位能来仙界参加谈判。众所周知，大规模杀伤性法术威力惊人，有违天和，从长期和客观的角度来讲，也不利于三界六道的和平与发展……”

玉帝很是外交性地讲了冗长的发言，我的思绪都开始集中到桌上的几个精美冷盆上去了——这个不会是北冥之海里才有的繁花海蜇吧？那个呢？用三足金乌的蛋做的皮蛋？这让我对下面要上来的热炒很是期待啊……

当然，我的眼神也就稍微飘过那几样冷盆而已，主要还是装作集中在玉帝身上，再偷眼看看吴梓道，就又赶紧开始学起他一脸认真、还不时微微点头的神情。

就在这时，忽然耳朵里飘进玉帝的话：“……在这样的天下形势下，我们呼吁各界的领袖和谈判代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就像我所一直敬重的地仙之祖‘镇阳子’……”我呆了呆，不自觉地看了眼吴梓道，只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我靠，又来了”的嘲弄笑意。

这时，坐在我们下面的地仙界席位上，水分子的一声带着尴尬的咳嗽传来。我极快地扫了一下各大谈判团的席位，发现除了地仙界这一席，其他的代表，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类似吴梓道的神情。而同时，站在玉帝身后的太白金星向前微微踏了小半步，嘴唇微动。玉帝怔了一下，随即道：“……当然，‘镇元子’先生一直致力于推进天下和平，是我辈的楷模。因此，我们仙界也在千年前发起了各界裁军提议，并最终在琉璃光界的‘摩诃不罗嗦琉璃山’签订了协议……”

台下传来了微微的轻笑声，那个实际上应该是“摩诃般若琉璃山”，其中“般若”发音为“波惹”。太白金星又是动了动嘴唇，玉帝脸上略有尴尬，继续道：“……在‘摩诃菠萝琉璃山’协议制定之后……”老到如吴梓道，也已经开始忍不住笑意了，朱耳早已开始“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了。太白金星的脸上微微已经看见汗光了。

玉帝脸色有点发黑地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各界都应该牢记‘摩诃般若玻璃山’协议的精神……”

全场，终于都笑了。真是一顿愉快的晚宴啊。

一百六五、海吃之后再开会

玉皇大帝统领仙界过万年，本身也修炼了据说有一千七百多劫，估摸着有两亿多年的时光了——听说他是用了一种极为缓慢，但修为极其牢固的修炼方法，绝对是个有大毅力、大恒心之辈。可以说，在现今没有达成大圆满的生物里，以他为最强，比现在窝在青云山的共工还要高上一筹——当然，这只是传闻，谁都没见过玉帝亲自出手。当年孙悟空打上凌霄宝殿时，他也没动过手，还是请来了如来佛祖，才镇压了石猴天妖。所以，对于玉帝实力，外界一直有颇多猜测，但不管怎么说，他统领仙界的政治、外交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

只不过，玉帝先生在各种正式、非正式场合里的口误，也已经多到无法统计。据说丫每次作长篇发言，就必会有至少一处的口误。不知道是因为年岁活得太长，从而导致了记忆力衰退，有老年痴呆症的先兆，还是他本身就是有阅读障碍，反正玉帝的口误已经成为三界六道的民众在看新闻之余的一大附加娱乐活动。传闻地仙界某个地仙把玉帝近千年来的重要口误修订成册，做成了万年历的样子发售，结果畅销各界，生意火红得不得了。

所以这次能亲身体会玉帝的“大突噜嘴”，在我来说，还是很有纪念意义，并且兼具日后吹嘘资本的。不过吴梓道等专门从事外交工作的主，应该是见得多了，也就难怪脸上会露出“丫又来了”的表情了。不过玉帝这次还真是比较下本，连续三次读错“摩诃般若琉璃山”的名称，在他自己来说都是极为罕见的，也难怪看多了玉帝口误的各界代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玉帝自己倒没什么，脸皮微微发黑一下之后，便又恢复正常，继续讲了下去，连语音语调都没有什么改变，估计这几万年里经历的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早练出来了。我倒是比较同情站在后面的太白金星，这老仙的脸上那叫一个不自然。玉帝只管捅娄子，扫尾工作还是要他这个外交部长来做——除非是玉帝严重口误而导致仙界民众不满和动荡，或者影响了各界的安危平衡，那样的话，玉帝才会亲自出来澄清和道歉。

好不容易，玉帝的发言终于结束了，倒是没再出什么纰漏。我明显看见太白金星松了口气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暗中嘱咐玉帝，索性跳过几段，尽快结束发言。

玉帝在发言结束时，宣布本次谈判会正式启动。随后就开席，各种千奇百怪的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的确没辜负我早先的期待，以及汤圆老哥连续两天不吃饭而锻炼身体了。玉帝在向各个谈判团敬了一杯酒之后，便在前后拱卫下先行离开了，留下了太白金星作陪。随同玉帝而来的诸多各界记者也跟着走了，要么就也去另外的地方开吃了。

玉帝和记者们走了之后，宴会上的气氛莫名轻快了起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暧昧的味道，彷佛这不是一场正式严肃的外交晚宴，而是类似我们青云山夏天，吃完晚饭，几帮子妖怪打着赤膊，啃着西瓜，分享各种流长非短的样子。只不过现在表面上自然还是颇为正经的，但仔细看过去，各个谈判团成员的在夹白斩鸡或者小龙虾的时候，会互相给一个贼兮兮的眼神，又同时轻声笑谈几句。而这种暧昧的目标——就我们妖怪界这一席来说——就是针对玉帝这老哥的口误的，估计除了仙界这一席之外，都是这个话题了。

说老实话，界宴是什么样的，我在妖怪界还真没办法看到，所以也想象不出来，于是便存着极大的期待和幻想。而这次应该算是最正宗的界宴了，但给我的感觉，却是不过尔尔。关键吧，气氛过于拘谨了。玉帝老儿的笑话也不能传太久，毕竟这还是在人家地头，万一说过头了，惹急了仙人也不是好玩的。而各界的席位之间又离开得太远，几乎都是自顾自吃来着——其实就是靠得近，估计也没什么轻松的，诸如“隔壁二狗他娘又下了两窝崽儿”之类的话题可聊。

于是，除了吴梓道还能到处去敬酒，社交一下之外，连朱耳也没什么可活动的，毕竟除了谈判的关系，我们几个妖怪跟别界的谈判团成员都是根本不熟悉，于是留给我们几个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字：“吃。”

仙界是属于财大气粗、兼且死要面子的那种，所以席上的菜是永远不会断的，先不说种类丰富到过分的地步，就算统统吃完了，第二轮也会跟着重新再上。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汤圆开始问我：“南坡，有没有帮助消化的符箓或者丹药带在身上？运动只做三个，看来是不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