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尼古拉斯使了个眼色,朝陈抟一努嘴,就驾着逐浪环冲天而起。尼古拉斯脸上显出一股贼笑,一把拽过陈抟往胳膊底下一夹,背后“扑拉”一声撑开两扇巨大的蝙蝠翅膀,振翅蹬地,直上高空来追我。
天地间顿时响起了一声悠长惨烈到极致的“他——母——亲——的——啊——”
直到云层之上,尼古拉斯把陈抟连抛带甩地耍了二十几个花式,才一个背后甩包,把他扔到了我手上。我接过来一看,可怜的陈抟已经口吐白沫地翻了白眼。
陈抟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毕竟这厮十几年来就算没什么成就,也至少能给埋在地下睡觉——这都什么能耐啊——所以晕也没晕多久,差不多我刚把他在逐浪环上放好,他就悠悠地醒了过来了。
要说陈抟心理素质其实还算不错,毕竟一个普通人亲眼看到俩大活妖怪还能有说有叫有骂娘的,整个神州应该也不多吧。估计刚才不是被吓晕的,是给尼古拉斯直接甩晕的——就尼古拉斯刚才那手段,能不晕的,估计已经都是妖怪了。
陈抟醒过来之后,就对高空飞行习惯很多了,还“哇……哦……哟……”地看风景起来了——只是,可不可以把我的腿放开呢?
“小陈,这里是哪儿啊?你家住这里附近?你不用回家收拾一下么?”我一边翻看着地图,一边和陈抟瞎聊。
“这里是华山附近。我就是这里人,不过家里也就我一个人了,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跟着你们也不会挨饿吧?”陈抟依然趴在逐浪环上,抱着我的腿道。
“华山哦……华山没什么修道门派么?”
“有一个,华山皓月门。这是一个小门派,不过,他母亲的,居然也看不上我。”陈抟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对了,你干嘛这么想要修道?说老实话,这么多门派都说你没天赋,那你还就真是没天赋,你干嘛非要硬上呢?读书、科举、找老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也挺好?”
“我不甘心。我他母亲的不甘心。”陈抟沉默了一会儿后,很沉稳地说道。好像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才明白了自己心里最深的想法。
“不甘心?为什么?”我倒是对此很感到好奇。妖怪界倒是从没听说过哪个妖怪是因为不甘心才去修炼的。
“苏前辈,”陈抟对我的称呼尊敬了很多,没有直接叫苏妖怪,“实不相瞒,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能不能创造出一种可以预测人生预测未来的方法。我也算是个读书人了,父母虽然早逝,但也留下不少书籍,我脑子也还能用,等到了二十三岁的时候,南北斗数已经有所小成了。那个时候我在家里附近还是颇有名声的,能给很多乡亲测算他们的命数。
“然而,我越算越多,心里也越来越害怕。为什么?因为我发现,这人的一生,还真他母亲的是被注定的。我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注定的,但是,这公平吗?为什么我的一生气运要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来安排?而且还不能更改?这他母亲的太让人不爽了。
“有人说,人命天注定。这天是什么?天道么?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就这么被天道随便摆布,我要超越自己被注定的命数,那就只有超越天道之上,或者至少要和天道处于同一水平。所以,我一定要修道,我要改变自己被注定的命运。”
我和尼古拉斯听了陈抟的话,都不说话了。天道是什么?它是怎么来操弄人类,操弄妖怪,操弄这全天下的生物的?我不知道。说老实话,我修炼了五百年,还是一个思考型妖怪,我也依然不明白天道是什么,甚至连天道的一角,都还没有看到,大圆满还遥遥无期,其实在这点上,我和陈抟还真没什么差别。而在修炼的目的和态度上,好像我还不如陈抟,我没想过要什么超越天道,掌握命运,我也不求上进懒懒散散。
我甩了甩头,叹道:“小陈,你自己算出来,自己能活多久?”
陈抟一愣,道:“七八十年吧。”
我看着陈抟道:“那我现在把你扔下去,是不是就破了你这个被注定的命运了呢?”
尼古拉斯嘿嘿笑道:“来吧,咱们这就来破这该死的注定的命运吧。”
一百八五、抵达
最终我是没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把陈抟从天上给扔下去。我还是觉得陈抟目前对妖怪界来说还是有些用的,况且我也没必要去造这个莫名其妙的杀孽,这对我将来的修行没有什么好处。
而在我心里也有点害怕出现这样的状况,那就是我把陈抟扔下去了,但是他却没死。虽然目前我们都在云层之上了,扔一个凡人下去,怎么看都不可能不死,但怕就怕万一,万一真有什么夭蛾子突然出现,这厮没死成,那就太恐怖了,那就说明这个被注定的命运真的不是我等所能撼动的。而在我的心里,其实是隐隐害怕出现这种状况的。
但是,转念一想,我这么没扔他下去,却又是合了陈抟该有的命运,今天就是不该陈抟死。难不成天道把我这个妖怪都算计进去了?到头来,我们还是在命运的掌控之下了。
就这么,在我心里说不出来该喜该忧的情况下,我们一路往枯松涧飞去。这玩意儿吧,一扯上“注定的”,还是“不注定的”,就讲不清楚了。当年封神大战刚结束,妖怪界刚成立妖管委,整个状况是一穷二白,于是在早期大抓生产、恢复元气的情况下,妖管委提出了“妖定胜天”的口号。当然,那个时候这个“天”也代指了仙界天庭。不过这个口号是鼓舞了很多的妖怪投入到建设妖怪界的大潮中去。但其副作用,就是在妖怪界很长一段时间内,妖怪们都不相信有什么“注定的”事——按照当时妖怪界的流行说法就是,“笑话,要是注定的话,老子现在还是螃蟹呢,哪能做妖怪?况且咱修炼不就是一种逆天行为么?”
这是妖怪界的一种特别的现象,那就是相信天道的存在,自己也在为了追寻天道而努力修炼,但却并不相信天道之下一切都被注定这种说法。这跟仙佛两界,乃至其他各界的修炼者们都不同。所以才会产生孙悟空打上凌霄宝殿后,踏着盘龙金椅叫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状况来,因为这猴子根本不相信什么“玉帝之所以是玉帝,那是注定的”之类的说法。
本来我也是持这种看法的。但其实后来仔细想想,一旦这个事儿一加上了“注定的”,那也都能说得通。就算孙悟空当时真抢了玉帝的位子,那么也能冠上一个“猴子注定要做玉帝”的解释。那么现在他没做成,就更能说“猴子注定做不成”。所以说,是否真的有“注定”的说法,还真没法证明。
对于我来说,“注定的”这种说法其实是很不舒服的。一旦想到了各种事情如果都是注定的话,就觉得生活失去了乐趣,修行也失去了动力。可不是么,如果注定你能大圆满,你怎么的也能大圆满,如果注定不能的话,那修炼也没有用。所以我对于陈抟的想法,倒是很欣赏,只不过,这厮好像是认为人类的命运是被注定的,但是他想要打破这种注定。只是他好像没想过,如果注定他不能打破,注定他不能修道成功,那又该如何。
——但愿妖怪的命运不是被注定的。
我也只能这么想了,但其实我很清楚,天道公允,也不会独独去跟人类过不去。于是我又开始期望陈抟的南北斗数其实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但这样的话,我这还要去改进它干嘛?
乱了乱了。我摇摇头,暗叹一声,既然想不明白,索性还是把这些想法先扔一下,专心赶路。尼古拉斯和陈抟见我突然沉默了下来,神色还比较严峻,也不再嚷嚷什么了,二妖一人,就这么赶往红孩儿的洞府。
枯松涧离开华山还有个千把里地,不过在逐浪环的速度之下,也就是个小半天的时间——这还是带上了陈抟和尼古拉斯的情况下。尼古拉斯速度实在是提不上来,我心意略有烦躁的情况下,自然也没了兴致跟他游山玩水地慢慢飞,再加上这货也时不时烦两句“飞不动啦”、“好累啊”之类的话,最后甚至还嚎叫着“屎都要扇出来了”这种再白楚月和我老妹面前决不会出口的粗俗言语。我不胜其烦之下,就让他上了逐浪环来,带着他一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