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吧!祈祷无尽的爱能化解这个冰封的孩子。
世间最痛的伤莫过于崇拜粉碎成践踏,深爱转身成侮辱。
长大以后的钟学成重新审视他和母亲之间的感情时,会不会愧疚?曾经的无视、冷漠是否会在成熟以后化成深深的愧疚,那愧疚变成一把利剑反过来对准自己。
八岁的钟学成,该如何成长呢?
“臊子面、油泼面那么简单你不会做?非得花钱点餐,点的这米饭油腻腻的咋吃?一星半点的肉末花了三十块钱!本来两大人两娃娃十几块钱就能解决的晚饭,你非得花一百多!还吃着没劲!你是钱多得嫌沉吗……”晚上七点,老马捧着盒饭,心疼钱。
忙了一天的桂英刚坐下来吃饭,被这么一抱怨,火从心上起,她啪地一下一拍桌子,大喊道:“上周我认认真真做的油泼面你说难吃死了,中午我好心做了三盘菜你蔫酸蔫酸的不给个好脸!现在我点餐了你又嫌贵抱怨个没完没了!我就这手艺,比不上我妈更比不上我婆(奶奶,陕西方言中称为婆),你说怎么吃!”
“你就不能琢磨琢磨用点心?农村妇女都会做饭你不会?”
“农村妇女都会做,你不会呀!你怎么不琢磨琢磨你来做!明明致远在家是最好的安排,你非得把他挤出去,现在又揪着我不放!我一天上班十几个小时不累吗?周末一堆家务不花时间?本来家里好好的,自从你来了哪哪哪哪都是问题!”
仔仔见两人动真气了,赶紧插话断开:“我觉得挺好吃的!我和漾漾早饿死了,能不能别吵啦!昨晚上吵,今早上吵,下午我在那儿写作业你们又吵!最近你两个天天吵、天天吵——不反思一下吗?”
两人一听小孩的话全是事实,均咽了怒气。
“我休息会儿,你们先吃吧!”桂英故作平静,撂下筷子回房了。
躺在床上心绪难平,身体剧烈地起伏着,没几秒涌出了泪。换桶装水、清洗水杯、补充卫生纸、全家扫一遍拖两遍、洗衣机连洗了四桶衣服、漾漾周四尿的床垫处理了、仔仔和老头屋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从上午十二点开始干活,干到下午快四点,桂英才把家里方方面面均整好,趁着漾漾午休起来精神好赶紧陪她写作业。晚上六点半,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做饭了,才点了外卖的。
北方爷们真是个爷,眼里全看不见一星半点儿的活儿,桂英真羡慕别人家里的老人,千方百计地帮衬儿女。还是南方男人好,细致又勤快,桂英擦着泪想着致远,心里无时不刻地盼着中秋到来,好送走家里的这尊大神。
晚饭后老马待在家里嫌自己碍眼,主动带着漾漾逛街去了。老小穿上漂亮的衣服,各带各的家伙事儿,手拉手去附近逛公园。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上午十一点,小人儿摇头晃脑在背老师布置的小诗。
“这诗撩得很呐!‘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撩得很!我咋没学过这么好的诗呢!我记得我那先生只教我念经来着,没教过诗!‘寒尽不知年’——撩得很!撩得很!”老马捧着漾漾的卡通画册,一个字一个字地戳着这首小诗,豁然通窍,赞不绝口。
漾漾的周末作业抄写的那部分昨天桂英押着她抄完了,今天是背诗并抄两页拼音,早饭后老马闲来无事,主动吆喝着要陪漾漾做作业。
快一点钟的时候午饭好了。香菇炒青菜、蒜薹炒肉、凉拌黄瓜,四碗米饭一盆汤,四个人两两相对,各吃各的。早上吃了两个水煎包,没怎么吃饱的桂英又错过了午饭的点儿,此刻端起米饭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拨,一碗完了再盛一碗,第二碗完了又盛一碗,坐在她对面的老马有些傻眼了。
四个人一齐开饭,漾漾两勺米饭还没吃完,他和仔仔两个爷们还没吃到第二碗,桂英她一个女人家已经吃到第三碗了。三个人全细嚼慢咽的,碗在桌上手在桌上,她可好,碗在空中手在空中,一点吃相也没有,得亏两孩子各吃各的没跟着她学。
桂英觉察到老头在盯她,懒得搭理。上午九点压根没睡够就被喊着出去买早餐,买回来了他们三个吃饱了自己勉强垫了个底儿。往常在办公室里准点吃午饭,今天不但严重过了点儿还干了不少体力活,当然饿了!常年不运动也不干体力活的胖女人饿得有些头晕,她自我诊断后认定是血压低、缺铁加过度劳累。
吃没吃相且罢了,穿得那样子也是一言难尽。饭快吃完了围裙还挂在身上,宽松短袖上好几处油渍,短裤子褶皱得跟街边三块钱批发的一样,头发蓬松松好像生下来从没梳过,脸上洗没洗脸也辨不出来……这样子比她二婶三婶打眼一望还要老,更别说跟兴才、兴成和兴波那三个媳妇比了。
三碗米饭完了,桂英意犹未尽,伸手不停地朝盘子里夹菜,一口连着一口不停手。
“你少吃点吧!你把菜吃完了娃娃们吃什么!”老马忍无可忍。
“吃菜你也管!事无巨细,不怕累——呀!”桂英眼皮半闭,自己吃自己的。
“妈你是不是又开始暴饮暴食了!三分之一的菜被你一人吃了!”仔仔也瞧见眉目不对。
“我做的我不能吃啊!”桂英朝儿子翻了个白眼,知自己确实有些过分,咽了怒气蔫蔫地说:“你妈饿!真的饿!谁饿了不狼吞虎咽?”
“干点家务咋这么多事儿呢!以前没觉着你有这毛病呀!”老马言语不快。
“让你干这么多家务你试试!别说干家务了,光是两三个小时全程站着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你不累?”桂英无力地呛着。
“我咋没见致远这么多事儿呢!他干得不比你少吧!”
“那他周一到周五上班吗?开会吗?跑客户吗?搞办公室政治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能有三样菜吃知足吧!”桂英咧嘴,自觉劳苦功高、无可挑剔。
“那你说兴成、兴才他这些媳妇们,人家要出门下地干重活儿回来做两顿饭,额外还有喂猪养鸡、做针线活、捣鼓干菜咸菜面酱啥的。”
“她们是牛人!我不是!领导啊,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认清现实,而不是否定现实并改变现实!你太理想主义了!我能变成她们吗——能下地、会做饭、做针线还要喂猪牛羊鸡鸭狗!”桂英说完被自己逗乐了,两肩一耸,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干点家务咋咋呼呼的!你就是被致远惯坏了!该你做的本分这些年一样没到位,欠收拾!欠训练!让你干个三年啥都顺了!”老马无限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