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逝世一年多了,每逢想起她,我常常会想起奥登悼念叶芝的伟大诗篇中那个令人惊诧的句子——那几个字既概括了艺术成就有时可以带来的小小不朽,同时又是如此异乎寻常地暗示消亡。奥登写道,叶芝死了之后,就立即“变成他自己的仰慕者”。
亲爱者、仰慕者、诋毁者、著作、工作: 暂且不去计较很快就会被扭曲或至少被修饰过的回忆录,暂且不去计较很快就会被分散掉或派发掉的财产,暂且不去计较图书馆、档案馆、录音、录像和照片——显然,一个人的一生所能遗留下来的,不外乎就是这些,不管在世时活得多好、多和善,不管在世时有多大成就。
我知道很多作家,他们尽其所能,在面对必死性时,至少以这样一种幻想安慰自己,即他们的著作将会活得比他们更长久,以及活得比他们的亲爱者——这些亲爱者会在他们余生信守记忆,不管这余生还有多少——更长久。母亲就是这样的作家,写作时用一只想像的眼睛盯着后代。我应补充说,由于她对消亡怀着纯粹的恐惧——哪怕是在她临终时痛苦的最后日子,她也毫不含糊,毫不接受——作品活得比作者更长久这个想法并非只带来些许安慰,而是根本没有安慰可言。她不想离开。我不敢说我对她躺着等死时的所感所想了解有多深——三个月内相继躺在两个医院病房的两张病床上,身体几乎变成一个巨大的痛处——但这至少是我可以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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