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抚摸着我的脸颊,沉默良久不愿开口。
“爸,你快说呀!”
“她……”父亲一咬牙,“就是你的母亲!”
“怎么,妈妈也来了?”我坐起来问。
“紫衣,刚才听青木牙怎么说?”
“一家团聚。”
“对,还听不出来,他们这是要你们陪葬的意思!”
“这群禽兽!”
“紫衣,妈妈……她还一个人吗?”
“当然了,您怀疑她?”
“不,怎么会!”
“爸,您爱妈妈吗?”
“傻孩子,我把你们当作这世上最宝贵的珍珠呀……”
过了片刻,父亲才说,“这世上有一种幸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但也有一种牵挂却是藏在无底的心海永远无着无落的牵挂,它只有乘坐幻想之舟才能到达,这二十多年里,爸爸的泪水已经把这片大海都淹没了……”
“爸,对不起,我曾经那么恨你!”我又躺到父亲怀里,泪流满面地说。
“孩子,你妈妈说过我的事吗,你为什么恨我?”
“不,以前没说,起初妈妈讲,说您打我出生起便死于矿难,就在这次来墨河前,她突然告诉我您还活着,并且让我来找您,妈妈说让您看到我们健康地活着,你就能放心去完成一件大事了,爸爸,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呀……”
就在我说话的工夫,父亲脸上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落了我满头满脸。
“云慈!我的云慈!”
父亲突然瘫软在地,我也跟着他跌倒在一旁,我听到发自他喉咙里撕心裂肺的哀号……
“苍天哪,让我去死吧!就算死百回、死千回也无法报答云慈对我的错爱……”
我父亲的哭喊把整个石牢都震动了,那“咚咚”地碰在石头上的响声,原来就是父亲额头撞地的声音,我赶紧扑上去抱住他。
“爸,你怎么了?”
我也疯了似的哭喊。
隔了半晌,父亲的情绪稍有平复,他怪怪地说:“你妈对我保护得很好,她现在过得好吗?”
“还好!”我把父亲拉到石凳上,重新坐下来说,“其实,我是十岁以后才被妈妈接回家的……”
“不知道,打记事起,我就在封泉的孤儿院度过,对了,还有十四,他一直是我儿时的伙伴……”
我心说陆十四听到这里一定会接话,谁料他仍然一言不发,后来一想,对了,他们肯定是不忍打搅我和父亲的谈话。
“所以,悲惨的童年留给我许多挥之不去的阴影,直到现在,有一只可怕的鹦鹉还住在我的心里……算了,不说这些,十一岁时,妈妈来到孤儿院,把我接到洵州,生活才逐渐安定下来,但是妈妈平日工作很忙,我也是最近几年才理解她,一个人不容易!”
“你妈做什么工作?”父亲问。
“小商品批发。”
“那……一定很累?”
“是的,很累,因为,妈妈才四十八岁,可比起那杨绮来……”
“紫衣,是爸爸不好,其实你妈妈……才是天下最美的人!”
“爸,你们为何分开?”
“紫衣,先说你们的事好不好?我太想了解你妈妈的事了,你知道,她自毁一生终不改嫁,为我这个大她十几岁的老头,不值得呀!”
“爸,不要这样说!”
“孩子,你这次来的时候,妈妈还有什么嘱托?”
“就是李元泰的事,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其实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是问她她也不说透,就说是为我好,妈妈说到了墨河自会有元泰的伯父接站,只是提醒我千万不能莽撞,更不能说胎记的事,弄得我都一头雾水,因为……因为她根本没有告诉过我您的名字和相貌呀!”
“那你怎么找?”
“对呀,我也这样问了,可她说一切看缘分了,相信你父亲不会让你失望,结果,弄得我一看到老头就像自己父亲似的,不瞒您说,我在白云寺甚至对法渡禅师都有过这种念想,还有那元泰,我生怕自己说漏嘴,到后来他竟然真的活在我的心中,记得在您家里的第四夜,就是受伤的那个夜晚,我甚至梦见元泰真的进入房中看我——”
“那不是梦,他是小午,”父亲打断我,“后来你薛姨告诉过我,这小伙可能喜欢你,但他一直为自己的地位而苦恼!”
“哼,我才不要提他,我觉得他还不如未谋面的李元泰……噢,十四,对不起,说起元泰的事,我连你也骗了,那是妈妈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意外的是,说到这里,陆十四仍然没有反应。
“紫衣,你妈妈提过蝙蝠的事吗?”
“没有,我还奇怪呢,怎么告诉您这件事的人是蝙蝠。”
“要命的是,后来又搞出那么多蝙蝠!”
“爸,说起蝙蝠,其实不仅仅是十四,我连您也骗过!”
“还记得在康复院万年龟找我谈话的事吧,后来我告诉您和十四蝙蝠名单就在陈墨生手上,其实那是我杜撰的,那万先生还提过夜鹰和蝙蝠的事,我也隐瞒了你们,因为我突然有种预感,这里面也许牵涉我母亲的事,可那时我又不能相信您,甚至在您告诉我心形胎记的秘密后我也不敢相认,因为在墨河这十天的遭遇,着实令我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把狐狸当成了小羊,上了周皎月那个奸人的当!”
“紫衣,你做得很对,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我深知那魔头的手段,尽管我第一面见你时就有感觉,但我只能把这种希望深埋心底,我既对你采取试探,又怕你受委屈,那种感觉真是痛不欲生,如果我知道那个电话是你妈妈打的,哪还会有如此多的波折,不过妈妈也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毕竟对那魔头的了解,她并不比我少,饶是如此,我还是没忍住向你吐露胎记的事,还有,十四做得更好,他竭尽所能将父亲抹黑,就是怕你对我产生父爱,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危险,紫衣——”
“嗯,爸爸!”
父亲压低嗓门,“嗐,算了,咱们还在深牢呢!”
我知道父亲朝哪里说,可当着十四和何珙的面,真是让人难为情,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爸,那天在食人谷你问十四,是谁逼他闯入宅中,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我转头吆喝:“陆十四,你到底说了什么,让我爸变成一具泥塑?”
奇怪的是,我这样指名道姓地问他,陆十四还是没反应。
“嗯,十四说的是你妈妈的名字。”父亲道。
“妈妈的名字?”
“对,你妈妈的真名,你想,这件事就连法渡禅师也不知晓,冷然从他之口吐出,叫我怎能不恐惧!何况那时,我还不晓得十四的底细,生怕他是魔头派来的奸细,哎,十四、十四——”
“陆十四,你哑巴了!”我大声叫道。
又是一阵沉寂。
我忽然意识到不妙,正要起身,父亲却摁住我,朗声道: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二十年了,想不到你果敢鬼王还是这副作派!”
“说话呀,德钦巴!”父亲怒吼道,“告诉你,历史不会因为你这样的小人而改写,即使没有你,我仍然有办法消除这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