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93年4月第一次去萨拉热窝的,当时距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为了瓜分新独立的多种族聚居的波斯尼亚而爆发战争已有一年。在结束我的第一次逗留离开萨拉热窝的时候,我和来的时候一样,搭乘的是一架固定往返于萨拉热窝和萨格勒布之间的属于俄罗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货机。有一条经过伊格曼山的蜿蜒曲折的山路也可以通往这座被围困的城市,那一路车开去,简直能让人心跳停止。不过那是后来我第七第八次前往萨拉热窝才经历的事。经过那两次,即1995年冬天和夏天的旅行之后,我心目中给危险定的标准又提高了,要知道我可是一个经历过许多恐怖与震惊的人。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我第一次到达萨拉热窝时感受到的惊愕,这惊愕来自于萨拉热窝本身,来自于这座满目创痍的城市被笼罩在迫击炮弹和狙击手流弹之下日复一日的悲惨生活。此外还有重新进入外部世界后所感受到的余震。
离开萨拉热窝,然后,在一个小时之后来到一个“正常的”城市(萨格勒布),坐进机场的出租车(出租车!)——行进在由各种交通信号控制着的车流里,马路两边的建筑都有着完好无损的屋顶和没有挨过炮弹的墙,玻璃都还嵌在窗格中——打开旅馆房间的电灯开关——有马桶可以用,用完后还可以冲刷——放水洗澡(设想你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洗过一次澡了),有水可放,而且是热水,从龙头里汩汩流出——去马路上逛逛,商店里看看,身边的人们在走路,和你一样,以一种正常的步伐——在货架摆得满满的小杂货铺里买点东西——踏进一家餐馆,有人为你递上菜单——所有这一切都显得如此怪诞和令人不安,以至于至少有四十八个小时,你会有云里雾里的感觉,而且非常愤怒。你跟人们说话,人们并不想了解你了解的东西,也不想听你谈你刚刚离开的那座城市的居民所受的折磨、困惑、恐惧和侮辱。比这更糟的是,当你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城市(纽约),听到你的朋友说:“喔,你回来啦,我一直在替你担心呢!”你意识到他们其实也不想知道你所了解的事。你领悟到你是无法真正向他们诉说的——既无法诉说“彼处”是怎样一副可怕的情状,也无法诉说你回到这里的感觉有多糟糕。世界就此被永远地分隔成了“彼处”和“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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