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5-06 15:22:51
回程给安排的是四张床的三等舱,多出一个铺位摆行李,淘沙嫌档次太低,一路抱怨不停。上水行船缓慢,城陵矶一带又无甚风景,三人除去餐厅吃饭,基本都在舱内瞌睡,直入了四川境界,见巫山雄奇秀丽,这才兴奋起来,又兼在奉节港买了脐橙,大家便围坐一圈摆起了龙门阵。那奉节脐橙比四川原有的广柑个头略大,颜色鲜亮,肉不黏皮,轻轻剥开,立刻满室果香。陶沙一边吃,一边聊,提到何云鹏,便说他荒淫好色,专爱吃窝边草祸害公司女孩子……双城听了虽不意外,静融却给惊得合不拢嘴。
陶沙兴起,接着又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将必有其帅,那冯志凡说是一身病,倒也没闲着,照样养小蜜,光天化日耀武扬威……”双城忍不住插话问小蜜是不是在龙阁看到的那一位,陶沙答说:“除了她朱丽还有谁?号称什么外语学院硕士,有回见了老外,除了句‘哈喽’啥也不会,就剩下傻笑,依我看,那文凭多半是买来的。”又说这等便宜货也不知道冯志凡怎么就鬼迷心窍看上了,包括何云鹏在内,现在公司任何人要见冯总,都得先过她这关。双城打量陶沙形容举止,倒觉得跟那朱丽有几分相似,听她话里的意思,也是满满的不得志,琢磨因为这个,陶沙才另寻了高枝……但只不解和泰怎么看上她这样一个炮筒子?当下便拿话套她,陶沙是憋不住炫耀的,很快就跟双城亮了底,原来她父亲正是重庆港务局响当当的一把手,答案不言而喻。
再问起和泰那边的情形,陶沙只说除了杨学坚常来环宇跑腿之外,别的台湾人极少出现。双城佯装问:“冯总不是指派你去当助理么?”陶沙忙咽下嘴里的橙子说:“你是听错了吧?当助理的是叶丹!旅游学校大名鼎鼎的校花。”双城这是第三次从陶沙口中听到这名字,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顾盼生姿……便转头向静融道:“这个叶丹,我们好象见过,上次跟江先生来上过环保课。”静融说她有印象,还说那女孩生得实在好,名字也讨巧,花红柳绿都全了。陶沙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道:“那是那是,在职高的时候,附近中学和大学的男生一半都给她写过情书,还有四川美院来的,追着要请她做油画模特,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脱衣服那种。”双城问:“怎么没去考电影学院?”陶沙喜滋滋地笑:“她倒想,什么电影学院啊,航空公司啊,都去试过,可惜呀,都落了榜。生为下贱,心比天高,讲得就是她这样,绣花枕头一包草,白费了一付好相貌,且看看这回跟着江先生,又能混出什么名堂?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人呐,能混成啥样,一出身就决定了一半,下半城的女孩儿嘛……这叫命,不服不行!”说完,将身上的果皮往地下一抖,拍拍两手,象是为叶丹可以预见的失败提前鼓了鼓掌。
上船不出两天,陶沙就已和船员们称兄道妹,混得烂熟。三人每次去餐厅,免单不说,那菜盘总是叠罗汉似的堆得满满一桌。一开始陶沙还觉得面上有光,后来发现船员的手艺实在有限,又不好搁着原封不动,于是每顿饭倒成了一大负担。这天餐厅给她们做了条巨大无朋的豆瓣鱼,双城尝了一口,又腥又咸,难以下咽,不免心中叫苦,皱眉向陶沙道:“这人情是送给你的,你得负责多吃点。”陶沙笑说不如拿塑料袋拎去厕所扔掉了事。静融忙道:“那太过分,人多眼杂的,给厨房发现多不好。”无奈之下,三人商定划拳派任务,输拳的,就罚吃鱼一块。一时拿着筷子“棒棒、老虎、虫啊鸡”地叫喊起来,没几个回合,早笑做了一团。
谁知餐厅师傅见三个姑娘划拳,莺叱燕咤十分好看,只道她们抢着吃鱼,便去厨房又做了一条端上来,慷慨招呼道:“妹娃儿们莫争,别的不敢夸,这鱼我们船上绝对管够!慢慢吃!”
这样一路说笑,不觉回了重庆。陶沙出钱在趸船边叫了个棒棒,把三人行李一起挑上了码头。陶沙家里派了单位轿车来接,她因想反正是公家出车,不如抖个人情,便拉了双城静融同上。她家就在不远的棉花街九尺坎,下车后吩咐司机将二人送回沙坪坝,双城思家心切,也不推辞,当下挥别陶沙,随车而去。
日期:2020-05-07 13:12:16
四. 江先生
春节刚过,天气就迫不及待地暖和起来,比往年更早地迈进了春天。
到了三月,女孩子们从宾馆实习回来,却发现下一步没了去处。马可波罗号的装机计划遭到延误,和泰公司怀疑冯志凡又一次在资金上动了手脚,威胁要以合同欺诈为由起诉。而这培训班本就是双方蜜月期的产物,眼下闹起来自然成了一个累赘,都纷纷往外推诿。学校这边也拿出招生简章,指明三个月在校学习早已结束,剩下的就业分配,概不负责也爱莫能助。女孩们折腾了这半年,往外掏了一千八,倒贴了无数车马,眼看工作却越来越玄乎,一个个都急了眼,于是由胆大的领头,大家往环宇公司会议室里一坐,提出要么安排工作,要么退还学费,人钱两清。
这么一闹,冯志凡少不得让何云鹏出面安抚。何云鹏眼望天花板,又将环宇的宏图勾画了一番。双城留意到他嘴里,口口声声的王朝号已经代替了马可波罗号,断定分家已成事实,因想起自己调入和泰的事,至今并无下文,不免着急,当晚回去便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将出差两湖的见闻心得,连同感谢之意,抱负之心统统汇成一份出差报告,再翻出杨学坚所留的名片,照着地址寄了出去,信封上写着“杨学坚先生并江南先生惠启”。信一寄出,她便安了心,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便是等待了。在看过那么多的小说和电影之后,双城觉得学校太小了,重庆也太小了,她要远走高飞,象那些女主角一样出尽风头,就必须找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机会,并勇敢地抓住它,攀上去。
两周后的一天,机会终于来临。何云鹏通知说和泰的江董事长想请双城帮忙做些临时工作,约的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南岸扬子江酒店。何云鹏在电话里,意味深长地说:“江董这次在重庆只呆几天,你自己拿捏好分寸,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这话出自何云鹏之口,双城听了未免不服,脱口便道:“何总放心,不该说的,我早忘了,不该做的,谁也勉强不了我。”何云鹏不知是否真没听懂,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说:“你我是知道的,人小鬼大。不过我告诉你,马可波罗号首航问题很多,还不知会延误到什么时候。王朝号进展倒非常顺利,保证年内营运,到时候有的是机会给你发挥。”
扬子江假日酒店,是当时重庆最高档的宾馆,就矗立在南岸的长江边,双城听说这个名字已有一段时间,但从未想过它跟自己会有何关联。此时,白色的大厦赫立眼前,象一本等待阅读的新书朝她打开。刚一靠近,便有盛装的侍者抢前一步,替她拉开了大门。双城挺身吸气,按照脑海中预设的样子,妥帖地微微点头,走了进去。眼前的一切正如她期待的那样华丽,大理石殿堂,水晶吊灯,中央喷泉,巨大的盆栽,漂亮的服务员送上一张张谦和的笑脸……所有这些都沉浸在一层薄薄的金色当中,宛如童话,甚至呼吸到的空气,也荡漾着隐隐香甜。门外她所熟悉的那个灰扑扑的城市,那些杂乱的房屋,表情粗鲁的人群,似乎一瞬间都被关到了另一个星球,耳朵里清静下来,听得琴声叮咚从凤尾竹后的三角钢琴那边传来,不紧不慢的外国曲子,似乎还有些断续,那声音让双城想起一句诗:“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艳。”——鲜艳的,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