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往锅里添了汤,静融将台面上的东西一股脑全丢进去,低头拨大了火苗。“对了,天还热着的时候,有趟在大宁河换小船,看见江南了,叶丹、米拉,还有一个叫什么…”“杜鹃?”“对,反正是旅游学校的几个。江南和叶丹走得很近,大家都看见了。听说其中还有几个台湾来的明星,隔得远,我也没看见。”双城了解静融说话的风格,她要说“走得很近”,那么别人看上去江南和叶丹便确定是情侣无疑。江南在记者团之后又组织了明星团,继续为马可波罗号造势,这点双城倒听沈小姐提过。如今想来,也是遣走她后,补偿叶丹一次旅行的意思。静融既说“大家都看见了”,双城便可想象众人的反应如何。这恐怕也是小邓眼中轻蔑的来由—他是要把这贪图荣华的榜样贬低个够,才好让静融死心塌地和他粗茶淡饭地厮守。
见双城沉默,静融当她还在为江南费琢磨:“那些事你不打算弄个清楚?”双城放下竹筷,抿了口茶说:“如果不是真的,就没必要审,如果是真的,审也没用。”见静融欲言又止,双城倾身向前道:“我和他的事,跟你们不同。我是打算走远一点,出去看看的,既要出远门,过河我需要一艘渡船,登高我需要一把扶梯,读书不是我的强项,我得找人带路。”话一出口,双城就后悔了,她知道她说的并非实情,至少不全属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歪曲,仿佛由得别人误解,反而简单些,好过她的骄傲败在江南手里。爱情突然让双城心虚,她爱的人并不和她站在一起,这使她每每想起,都感到恐惧。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爱他?”静融皱了皱眉。少顷,双城方道:“还是爱的吧,否则也太难了。我是说,那样的话,也就不必是他了。”“什么意思?又爱又不爱?听起来好复杂,你做得到吗?”
这一次,双城答得轻快利落:“他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日期:2020-07-21 13:21:37
十二. 天涯海角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耳畔噼里啪啦响起一阵解开安全带的声音。双城往旁边瞥了一眼,然后为自己解了扣,还好,这比扣上的时候顺利多了。才刚因为不得要领,差点被人发现她是第一次坐飞机。舷窗外一片炫目的蔚蓝,云海在低处均匀铺开,象一床宽阔的羊绒被,一湖静止不动的波澜…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双城一直这样安静地注视窗外,生意人模样的邻座男人两次三番想搭讪却毫无机会。
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胸膛里如鼓的心跳,一阵接连一阵,从拿到机票起就不曾平息。三个月来她埋头读书、备考、冲刺…不许自己分心去想等在终点上的究竟是什么。期末考试结束,双城的成绩从排名末尾反超了班上一半同学,长这么大,她从未如此苦读,几乎累到虚脱。家人都说高三那阵要能拿出这等斗志来,估计一本线也都过了。
空姐送来饮料,身边的男人忙接了替她递过来,瞅空问到:“小姐出门旅行?”一口广味普通话在当时也算一张身价名片。双城摇头,男人便接着猜:“那是出差咯?这么年轻,很能干嘛!也不是?那就是见男朋友?不过广州这个地方,很复杂的啵,如果没有朋友带路,小姐这么漂亮,那是很危险的哦…”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手腕上黄澄澄的一块金表,仿佛那东西勒得他很不受用。双城明白这是在划重点,可她到底也没认出来那是个什么品牌。
抓住男人喝水润嗓的机会,双城忙戴上耳机,世界才又清静下来。爱华随身听里转动着她听了一冬的磁带,每首情歌都唱得丝丝入扣: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未曾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无法睡去…”
双城趴在小桌板上,细细密密地写信给江南,没有信笺,这第二封信就写在一叠餐巾纸上。飞机穿越云团,机身一阵颠簸,笔尖打滑戳破了纸巾,双城不由紧张,伸手按住桌面,不等那波摇晃过去,就歪歪斜斜接着再写:“飞机颠簸的时候,我是最怕的一个。还没有见到你,我不能半途死掉。我祈祷如果命中有难,就请发生在归途,使我无憾。”写着写着,抖动平息下来,双城舒了口气,转头再看窗外云海,纯净无极,乾坤安定…忽而想起小时候和静融躺在江边乌龟岩上,看蓝天白云变化出海市蜃楼,万马千军,如今她终于登上云端,看到了神话的彼岸,梦想却一挥翅膀,轻轻飘去了更远的地方。
白天鹅宾馆高耸于珠江北岸,楼高百米,双城一走进,立即想起天外有天四个字。大理石水晶灯也就罢了,中庭竟然还藏了一处山水园林。只见绿萝翠蔓之中,一道瀑布三叠而落,下面池塘清浅,锦鲤悠闲,栈桥曲行,芳草清新。假山顶上筑有一亭,匾题“濯月”二字。双城心叹如此繁华之境,却有这等古意,此种气派显然又在重庆扬子江之上了。
在柜台递上身份证,双城拿到了十六层面江的房间钥匙。屋里摆放一张近两米宽的大床,贡缎床罩平整得如同刚刚熨过,一窗夕照之下,满屋都是暖黄的柔光。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咔嗒一声锁上,双城略微一惊,感觉象走进了一个陷阱。可这是多么华丽的陷阱啊,藕荷色的地毯又厚又软,象一片温暖的沙滩,靠窗放了一张美人榻,上面搁着两只香妃色的抱枕,四角垂着流苏,象是电影里的道具。茶几上一瓶蓬勃的非洲菊,造型稍嫌死板,却透着此中规矩的纹丝不乱…扫视完一圈,双城的目光最后落到大镜子里自己的身上。头发又长了一截,象栗色的缎子垂荡在腰间,大红色的针织开衫,因为领口太低,出门前从里面锁了一枚别针,刚好露到那粒朱砂痣为止,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她双城。底下是今年流行的靛青色喇叭裤,上下裹得袅娜匀停,如同一支玫瑰初开,连她自己都不禁看到入迷。
刚把行李袋打开,房间电话就叮铃铃响了起来,双城飞奔过去差点撞了矮柜上的电视机。自然是江南打来的,说算着时间,猜她已经进了房间。他自己跟几位客人住在十二楼,中午一直会谈到现在,等等还要去楼下粤菜馆办招待。“脱不开身上来看你,”江南的声音温柔平静,听不出任何急切之情。他让她自己下楼四处逛逛去,不必闷在房间里,找地方吃个晚餐,到商场买买东西。“只要带着你的房卡,签个字就行,消费都记在帐上,我来买单。”双城一连嗯了几声,也不知怎么答应,只轻声说:“我会照顾自己,你忙你的去。”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才听江南道:“放心,你已经到我身边了,我们很快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