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柳仲和文文那个时候肯定比我难受,有些谎话说的人比听的人受折磨,光说一遍还能坚持,说多了就考验意志了,我每天死乞白赖地缠着她们,确实够呛。
在我答应叶雨愿意去上海的时候,我的耐心和信心几乎已经磨平,我决定去小晏原来的家敲门找人,我一点都不知道那里已经被政府下令正式拆迁了。
四月的大连慢慢地微风树绿,几台挖掘机朝着翻斗车高一铲低一铲地卸下残砖碎石,灰头土面的拆迁工人戴着安全帽,日落的阳光里,他们的身影个个都是斜腰拉胯的。
我走到附近的一家小卖部,我说,你好,请问对面那栋楼什么时候动迁的?
店主望望我,又望望翻斗车,说,老早都搬走了,春节都没见亮灯呢。
我站在马路崖看着对面一片狼藉的景象,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傻得特别可笑的人,就算这里一如当初,就算小晏真的在家,我去敲门,我面对她的爸爸妈妈我怎么说?我要他们同意女儿跟我在一起吗?他们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日期:2007-04-26 13:53:53
第二章 抚摸灰尘
〈57〉
大概就是这样的,2001年的四月我徒劳无获地离开了大连,后来在飞机上看报纸,看到高业那个大毒枭在广东被判了死刑,我本来脆弱的神经一下子穿山越岭地难受起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没感到解恨。
当飞机从周水子机场一跃而起的时候,我看见了大连落日的苍茫,这儿是我的家乡,这儿曾经是我的小晏共同生活的地方,从地面到天上,我的脑里不停地跳动着四个字——孤魂野鬼,跳得我手脚冰凉,浑身颤抖,这才发现原来孤魂野鬼竟是如此凄惨的一个词语。
拉上窗帘,我把自己歪下来,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一直以来,我憎恨脆弱,憎恨难过,但我深知,将来将有无边的脆弱难过将我铺天盖地包起来,因为将来无边的活命里没有小晏,没有小晏没有人再叫我狗福久,没有她,我叫谁妈妈,从精神的某个角度上说我就是孤魂野鬼,就是!哭!哭也没有用!
精神最差那一年,就是刚到上海的第一年,怎么形容呢,那绝对算身心俱颓了!
第二年夏天,也就是认识老豆的那一年,在老豆的帮助之下,我的修配厂开张。
往后几年,一直长大,一直难过、脆弱,也缅怀。
这五年以来,大事件当属那张毕业证书,在叶雨的监督之下,在与小晏起先共同生活的影响下,我参加了全国大学的自学考试,并且通过考试。再有就是技术,每天都在车厂,天长日久,多少也掌握了一点汽配维修方面的皮毛知识。
别的,再就没了。
我有的时候自己问自己,是不是生活太无聊,是不是见得太少,要不怎么老记着过去,睁开眼想她闭上眼也想她呢?
日期:2007-04-26 13:55:16
除了上海这个酷热潮湿散发着华丽气味的城市,我去过苏州、杭州、新疆和西藏,观光旅行,但都是闷着去闷着回,没有好感,尽管它们各有流连忘返的独特光景引人入胜,可我的心里只装着一个城市,只有那地方最美丽、最华贵、最亲切、最魂萦梦牵,不关乎什么顽固不顽固,因为我唯一激情的一段人生都停留在那儿,分分秒秒,畏惧并渴望着。
日期:2007-04-27 19:06:46
第三章 命运弄人
〈1〉
我沿着后门的楼梯口上去,洗车工老曾正在往扶手上晾脚毯,他冲我一笑说,小吴,今天可来晚了哈。
我也一笑,我说,曾师傅吃饭了没?
老曾穿着胶皮制成的大兜子,那是洗车间里为了防水专门的工作服,他说,刚吃,你还没吃吧?
我说,嗯,没吃呢!
老曾说,那赶紧进去吃饭,老蒋他侄子来了,老蒋还要介绍你们认识呢!
我笑笑。
曾师傅说,啊,怎么,不想认识?
我说,没,那个,那我进去了。
老曾嘿嘿乐,凑我耳边小声说,快进去吧,小伙子长得可漂亮了。
我一蒙,可想而知这话不止一个意思。我跟老曾又聊了几句洗车间有关工作的事儿,然后五步分十步慢慢走进楼。
我们修配厂一共十二个工人,加上我和老豆一共十四个人,平时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干活儿的,管事儿的,都特亲。老豆过去跟着他哥哥干过,比较内行,他主要领着大家干活儿,我就管帐。我们爷俩分工明确,偶尔红个脸也都是为了买卖能够越来越红火,因为有老豆的帮助修配厂的名声也真是越来越响亮,还有跑来学徒的呢。
来,来,小阳,这我侄子。老豆好像刚刚吃完饭,嘴唇油亮油亮的。
我走过去,一个穿着青色外套的男人像小学生参观博物馆似的站在正在做抛光处理的车边儿看玩意儿,由于特别聚精会神,似乎没有听到老豆向我介绍他。
老豆拽男人一把,说,小子你往哪儿瞅,认识认识,这小阳,这是我侄子蒋军。
男人转过来,朝他叔叔笑,然后又朝我笑,我当时一愣,这不刚才在公交车上给孕妇让座还被误解是我男朋友那男人吗?
蒋军也愣,他指着我结结巴巴说,你,你刚才,你不是刚才坐车坐我旁边那位吗?说完咧嘴一笑,伸手过来,我们握握手,他挺开心说,我叫蒋军,怎么称呼你?显然,这家伙根本没听见老豆的那番介绍。
我说,我叫吴小阳。
蒋军听了又是一愣,望望老豆说,二叔,这就是您干女儿呀?
老豆也挺蒙的,老豆说,你们咋的,都认识啦?
我和蒋军心照不宣,互相笑两下,笑得老豆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总得来说,蒋军是一个特别单纯朗直爱笑爱闹的男人,他的率真常常让我想起五年前的自己,他都二十五了还跟念高中的大孩子一样不定性,动不动就在我办公室的转椅上转圈玩儿,喝咖啡的时候,把搅拌棒放在嘴里当磨牙胶,喜欢看“莱卡我型我秀”,有点自恋好胜,热衷于类似“壁虎漫步”那种唱起来热闹却没有内容的流行歌曲,经常会听他念叨关于Avril Lavigne 的东西,我想那应该是他爱慕的类型或者偶像吧!总之蒋军是个很正常很时尚的年轻人,他不像窦俊伟那么老实且有安全感,也不像高业那么深沉且神经质,本身的性格就是很容易相处很和蔼可亲的,加上留学多年,还有一些文质彬彬,受国外风情感染,他特别浪漫特别健谈。
蒋军自小顺顺利利,他的父亲生财有道,他出国留学衣食优秀,从来没有吃苦受难,自然性格单纯。二十五岁的蒋军像孩子一样在我面前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想起小晏,他比实际年龄显得无忧无虑,她比实际年龄显得坚强挺拔,好似如出一辙,又好似毫不相干。
听蒋军讲话还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尼姑庵的包黑子。他俩同样留过洋,在外国一呆十几年,不过人家蒋军比她咬字清楚多了,我把包黑子的情况讲给蒋军听,他笑得淌眼泪。他说,头些年,出国留学的人少,可能是长久没有使用国语作交流,导致丧失了与生俱来的母语能力,现在不同,现在在国外中国留学生比摊煎饼的还多,经常搞些郊游聚餐的活动,几乎每天都要说国语,你就是想忘都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