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妈的手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正巧甲大夫出来,我们便站在走廊里谈话。
妈的手在我的手里剧烈地抖动着,在这抖动的颠簸中我慌乱地迷失了心智。我迷乱地牵着她的手,像牵着一根系在我和妈或是妈和这个世界之间的,不论怎样小心翼翼也难保不会随时飘扬而去的游丝。
身材矮小的妈仰着头对甲大夫说:“我不愿意那样活着,我坚决要求手术。”她的声音不大,但头脑清楚、咬字清晰。她从容不迫地安排了自己的结果。就在那一瞬间,我心慌意乱地看了妈一眼。
看上去,妈仍然是一位知深知浅、自尊自爱的老妇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面对人间的万千风景?
妈穿着唐棣在美国给她买的开身黑毛衣,这件毛衣妈去世后唐棣又要了回去,时常穿着御寒。我想她也和我一样,需要寻找一种仍然和姥姥相亲相近的感觉。贴身是一套我们从美国回来后新买的睡衣。要不是因为住在医院,我从家里给她拿什么她只好穿什么的话,这些衣服她还舍不得穿呢。她老是存着、攒着,准备再到美国去看唐棣的时候穿。不过自从她住进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表示过任何意愿。有了一种万事皆空的超脱。
走廊里的灯光如此昏沉,一种离我虽已渺远却永远不会忘怀的、关于灯光的记忆在我心里涌动起来。
我们的苦情为什么老和这种灯光连在一起?现在,它又来了,像过去一样地挤压着我们。在它的挤压下,妈显得更加矮小、苍老,也更显得孤独无援。想必我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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