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分而化之?”安休林来了点兴趣,盯着徐佑问道。谢希文等人也给他献过同样的计策,只是孙冠对天师道的统治固若金汤,外人极难插手,想要分化,如何容易?可徐佑既然说出来了,肯定有了可用于实际操作的计划,这点是谢希文等人给不了的安全感。
“陛下,天师道扬州治祭酒宁长意虽是孙冠末徒,但此人胸中有大沟壑,因孙冠醉心世间权势,跟随元凶行大逆不道之事,逐渐的不认同孙冠和天师道的教义……她私下曾和臣交过心,准备自立门户,以神人所授的《上清大洞真经》为本,革新天师道,使其内修慈孝、外行敬让、佐时理化、助国扶命,再不至于沦为孙冠之流膨胀野心,犯上作乱的帮凶!”
道门自张角率黄巾作乱以来,由于指导思想的很不纯洁,习惯了一言不合就扯旗造反,每每声势浩大,搞的统治者头疼不已,可又不能彻底封禁了之。如果真如徐佑所言,宁长意能让道门的核心思想和朝廷的根本利益结合起来,那么这将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千百年来解决政教矛盾的最伟大的变革之一。
“好!”安休林兴奋的起身,于宴席间走来走去,末了重新坐下,拉着徐佑的手,郑重的道:“宁长意若真能如此,你告诉她,朕愿封她真人号,尊为国师!”
徐佑急忙离席,撩起袍服,跪地谢恩。徐舜华突然冷哼道:“听说这位宁大祭酒,就是袁阶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儿袁青杞?”
徐佑暗道坏了,徐舜华的性格说好听点那是直爽,难听点叫睚眦必报,当年徐氏败落,袁阶退婚,虽情有可原,但毕竟有些势利眼,徐舜华不可能对袁家的人有任何好感。
“袁青杞是她的俗家名姓,现在既然皈依道门,过往前尘都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阿姊何必跟她一个方外之人计较呢?”
徐舜华猛的揪住徐佑耳朵,道:“你说,是不是还喜欢人家?”
徐佑尴尬的望着安休林,以两人的情分,君前失仪,不算大事,可刚才还指点江山,这会成了被揪耳朵的顽童,反差太大了。
安休林对徐佑眨了眨眼睛,意思说的很明白,揪你耳朵不算什么,急起来连我的耳朵都揪,咱们老大不说老二,忍着吧。
被徐舜华这么一打岔,接下来的正事就没法谈了,徐佑胡诌了两句,逗得徐舜华开心放了手,出宫后带着清明去了庾府,见到庾朓,径自说明来意:“……六天的俘虏,我稍后会送到廷尉署,不过有谢仆射他们从中作梗,尚书令想要保全萧氏,怕是难上加难。”
庾朓笑道:“兰陵萧氏自西汉起就是天下名门,又在江东扎根百年,谢仆射想要杀鸡儆猴,我怕他挑错了对象……”
“此一时彼一时,萧勋奇附逆,这是诛灭三族的大罪。谢仆射不好相与,尚书令这段时日应该也察觉到了,他认准的事,从不轻易更改,加上这个六天俘虏的口供,萧氏的前景,委实不妙……”
庾朓沉默了一会,昏花的眼眸透着老年人的衰气,道:“那依着将军的意思?”
“俘虏昨夜受了重伤,等我回府,很可能已经伤重不治。主上那边,我也可以帮忙说项,杀了萧勋奇和萧玉树作为惩戒已经足够了,杀人太多,有伤天和。”
“将军需要老朽做些什么?”
“很简单,我要庾氏、柳氏、萧氏、袁氏全部赞同出兵西凉!”
庾朓奇怪的看着徐佑,因为这个要求实在太简单了,和他付出的代价完全不成比例,道:“好,我会代表四家,在明日廷议上支持将军……”
徐佑摇摇头,道:“不仅在廷议上支持,庾、柳、萧、袁必须选家族内优秀的子弟加入西征大军,且提供力所能及的钱财粮草以供军需……”
徐佑现在的境遇很微妙。
出身门阀,但家族已毁,孤家寡人一个,除了皇后,没有任何的族人可以依仗,相对而言,杀伤力何濡威胁度都比较小。但他身居高位,麾下有兵,又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重要力量。
这种出身和地位的矛盾,让徐佑可以在各方之间从容游走,而不会受到太多的猜忌。正如他和扬州四姓关系交好,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让其他相关方敬而远之,可放在徐佑身上,对方会想,扬州四姓做到的事,我是不是也能够做到呢?
所以,庾朓经过慎重考虑,答应了徐佑的要求。如果对西凉开战,为了维系朝野政局稳定,皇帝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以雷霆手段处置萧氏,震慑庾、柳,要么做出退让,对萧氏网开一面,对两家进行实质性的安抚。
事关家族延续存亡,和徐佑合作,就能把和六天勾连的屎盆子摘掉,确保皇帝做出一定的退让,哪又何必冒着被打压的风险去和皇帝角力呢?何况徐佑提出要四大门阀出人参战的条件,短期来看,是把诸姓绑在了他的战车上,避免出征之后有人在后方扯皮使绊子,以至于贻误战机;可从长远来看,对门阀的益处更大,既可以立军功,发现和锻炼人才,又可以和新崛起的军方打好关系,何乐不为?
至于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于是当廷尉腾子陵亲自来徐府交接的时候,徐佑很无奈的告诉他昨夜抓到的俘虏已经伤重而亡,线索到此也就断了,查无实据,难道真的就凭徐佑一句话对萧氏全族和庾、柳开刀?腾子陵瞧了瞧徐佑,想好的安慰的话没有出口,局势不明,他还得观望观望。对寒门出身,又在底层熬了太久的他来说,站队慢了,顶多吃不到肉,可要站队太快又站错了,吃饭的脑袋没了,那可是悔之晚矣。
送走腾子陵,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徐佑久等的北魏军报终于由冬至派人送达。同时来的还有苍处和三百名近卫,听说遇刺,苍处瞪大了牛铃眼,骂骂咧咧的要把六天碎尸万段,旋即从詹文君手里接管了长干里的防务。三百名近卫都经过了青徐战场的厮杀,见过血,不畏死,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又是长年跟随徐佑的心腹,当夜就把府邸经营的铁桶一般,没有一两千人的精锐部曲,根本攻不进来。
徐佑看过军报,大多是预料中事,和何濡商议之后,几名精明能干的仆从拿着骠骑将军的名帖,从府门消失在金陵的繁华和嘈杂当中。
第二天廷议,徐佑遇刺一案转给了廷尉署继续追查,不再提及其他,仿佛昨日廷议说的那个俘虏的供词不存在似的,大家都选择性的做了遗忘。然后大鸿胪卿李松闻启奏,说凉主姚晋再次上表,询问楚廷对早前缔结盟约的答复,大鸿胪无法自专,故请廷议给个章程。
李松闻主掌大鸿胪,由他正式提出议案,合乎朝廷规制,比徐佑直接下场来得高明。谢希文当即表态反对,理由不外乎和徐佑说过的那些,说着还脸色不豫的盯着李松闻,对他没有经过尚书台的审议,就把这样的重大事件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实在是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