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志红着脸不做声,一颗心如同小石子,在快速地往深谷里坠去。但很快地又振作起来,心想,虽然获胜的希望很小,但他可是杭州城最年轻的把作,他喜欢木雕,再说了,以前是没有任何希望能给家里盖房子,现在则有了希望,不管成不成功,总算有了方向。
因此,陈文志又微笑起来,太阳也从乌云边探出了脑袋,金灿灿的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他打算从此后,会更加吃苦,更加努力,一定要拿出好的作品,争取在明年的木雕比武中夺魁!
所以,陈文志第二天去接仙儿和文艺放学时,见到她们两个,便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了两个姑娘。
果然,她们欢呼雀跃,对他充满信心,两个人如同两只轻盈的小鹿围着他转动。
仙儿拍着手笑道:“文志,你肯定能拿这个奖!”仿佛他拿奖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似的。
文艺蹦跳着说道,“我哥可是10岁就升了半作,13岁就升了把作啊,最年轻的半作,最年轻的把作呢。”语气充满了骄傲。
文志看着她们两个人笑,心里暖暖的。
三个人在外面逛了逛,吃了晚饭,金色的梧桐树叶,在秋风的吹送下,离开树梢,在半空中飞舞着,如同一只只金色的蝴蝶。
三个人在文艺租住的小屋里呆了一会,等到天色晚了,文志兄妹便送仙儿回去。
因为在放学的路上,并没有碰到那个嚣张的苗家大少爷,所以原本有些心神不安的陈文志也渐渐放松,安下心来。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天顶一轮弯弯的明月,如同金色的鱼钩。街心的花园里摆满了各色的菊花,有金色的皇菊,也有鸡蛋般大小的波斯菊,但是陈文志最爱陈家村一到秋天便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小小的,香香的,像一枚枚小太阳。
“哥,你拿到奖金,打算做什么?”陈文艺好奇地问她哥,好像陈文志拿奖容易得如探囊取物,已经拿到奖似的。
文志笑了笑,答道:“肯定是给家里盖房子。母亲和奶奶住了一辈子漏风漏雨的破房子,我一定要给她们盖大房子,十三间头的,明亮宽敞!”说到房子,他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闪闪发光。
“十三间头?”仙儿觉得奇怪,对文志提醒道,“政府有规定,普通的农家最多只能盖三间头的,你怎么能盖十三间头的房子?”
她饱读诗书,博古通今,自然知道“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拱、饰彩绘”。这是我国自商周至明代的通规,清沿明制。现在民国了,大家也依然遵守着旧制,没人敢乱盖房子,给自己招是非。
“对啊,二哥,咱村里就没有人家盖十三间头的房子。”陈文艺也十分好奇。
陈文志内心得意洋洋,他神秘地一笑,对她们说道:“我早就想好怎么盖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哦,是吗?两个女孩的心里各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文志,假如你真给你家盖了十三间头的房子,我真是佩服你到五体投地的地步!”仙儿向文志投来崇拜的目光。
三个人哈哈大笑,非常愉快。
这个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响起枪声。
三个人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敛住,原本向前走着也全部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就看到一辆军绿色的吉谱开过来,然后从上面跳下来五六个扛着枪的军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苗家大少爷,苗民国!
文志呆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知道大事不好,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苗民国来寻仇来了。
陈文艺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说道:“哥,怎么办,你昨天打了苗大少爷,让他在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他今天来报复我们了。”
苗少爷手里拿着一把黑黑的手枪,嘴里叼着一根烟,淡蓝色的烟雾遮盖着他一脸得意地笑,他晃着手上的枪在慢慢向他们走近。
陈文艺吓得全身颤抖,如同一只看到大灰狼的小白兔。
仙儿气极了,大声道:“苗民国,你真是疯了!居然敢在街上放枪,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爹,让他打断你的腿!”
苗民国嘻嘻笑了笑,对仙儿说道:“我放了吗?你有证据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放的,这些是我军营里的朋友,他们看到小偷,为了追小偷,放了一枪也说不定呢。”
他军营里的朋友哄笑起来。
卢仙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向前一步,挡在陈文志前面,对苗民国尖声说道:“姓苗的,你今天敢欺负我的朋友,我一定让你好看!”
苗民国却冷冷看着陈文志,一张脸涸阴互寒,他对他冷笑道:“小木匠,是个男人,就不要躲在女人背后,你出来,我们男人的事,我们用男人的办法解决!”
陈文志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定了定神,大步走了出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他也要保护仙儿和妹妹!
夜很安静,大街上见不到人影,就算偶尔有一个拉洋车的脚夫溜过来,看到这一群人拿着枪开着军车,明显是在闹事,立马吓得如同鬼影般,一阵轻烟般溜了。
四周安静得如同坟墓。
仙儿面白如纸,额头上沁出汗,张惶地四处看,想找到人帮忙,然而,没有人,半夜三更的街道上,行人欲断魂,他们处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陈文艺紧紧抓着仙儿的手,担心地问道:“仙儿姐,我哥不会有事吧,他们手里有枪!”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没错,步步紧逼的苗民国,手上拿着枪,黑乎乎的枪口对着陈文志,仿佛下一秒,就会要了陈文志的小命。
而陈文志呢,抬头挺胸地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两只脚呈外八字形站立的,他再次拿出了他寸步不离身的木雕工具,这次是雕刻刀和分离凿。因为他今天在厂里干活时,用到了分离凿,后来就带在了身上,如今,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分离凿是众多木雕工具中的一种,木雕工具里面,单论凿子就有许多种,圆凿,尖嘴凿,分离凿等等。
分离凿,分离凿,陈文志在心里喃喃地念道,这个名字真不吉利,他今天怎么就偏偏拿了分离凿出来呢。
他的心沉甸甸的,胸膛上仿佛压了巨石,空气也凝重得仿佛成了固体,让人透不过气来。
苗大少爷手上拿的是枪,而他只有刀和凿。随着他长大,他已经懂得了枪的威力,可以于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当年,八国联军就是用洋枪和炮弹攻破北平的!
他万万不是姓苗的对手,可是事到如今,再势单力薄,明知是死,他也绝不能做缩头乌龟。
“哈哈哈,哈哈哈。”苗民国拿着手里的枪仰天大笑,他笑得像狗叫。空气里到处是火药味,等他笑够了之后,他看着将双手背在身后的陈文志,扬了扬手上的枪,对他说道,“身后藏的是什么,拿出来,否则的话——”他用嘴对着枪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威胁道,“这枪可是不长眼睛的!”
仙儿急得面色惨白,连嘴唇也失去原本的血色,她浑身哆嗦,仿佛狂风中的乱叶,陈文艺的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她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逼着让自己镇定,不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