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仙儿明白过来,突然像疯了似的,嘻嘻笑了起来。
陈文志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用手擦了一把眼泪,对她结巴地说道:“我,我可以向天发, 发誓,我会一辈子,照顾,你,和,大哥!”
卢仙儿彻底清醒,她突然仰天大笑,像个女神经病,哈哈哈,哈哈哈,笑出了眼泪,笑乱了头发。
她的眼里喷出眼泪,看着陈文志,恨声道:“陈文志,我恨你,恨你!”
陈文志任由卢仙儿骂着,心如刀割。
火车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如同聚集的蚁群。
李人杰再也受不了儿媳妇的疯态,一直要面子的他对下人低声威严地吩咐两句,便有两个下人如狼似虎地走向前来,快速地架着状若疯颠的卢仙儿离去了。
卢连海和李人杰走到陈文志面前。
陈文志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低着头站在那里,好像老僧入定。
卢连海冷笑一声,对陈文志说道:“小子,算你聪明!仙儿跟你走,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他一辈子都看不起手艺人,尽管他自己也是手艺人起家的。
陈文志惨笑。
李人杰叹口气,伸出手拍了拍陈文志的肩膀,对他夸奖道:“好孩子,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卢仙儿会跟你走的,但你没有这样做,你从小就是一个人品特别好的孩子,舅舅谢谢你!”李人杰松了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陈文志苦笑起来,嘴巴里仿佛刚食了黄莲,苦味从嘴里一直漫延到胃里心里。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枚苦杏仁。
小时候,因为大哥投河自杀,他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大哥,现在,因为大清亡了,科考不存在了,担心大哥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他又把自己心爱的女人让给了大哥。
命运啊,你也太爱捉弄人了!
陈文志不吭声,像个哑巴似的,呆呆站在那里,只能有泪往肚子里流。
李人杰对他安慰说道:“男人还是要一心一意搞事业!你真带着她离开杭州,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你留在杭州继续呆在仁艺厂,你妈和你妹妹也能得到好的照顾,现在这样的决定是最好的,知道吗?如果你真带着仙儿就这样走了,不但你大哥要寻死,估计你母亲也要自杀哩——”
李人杰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对卢连海点点头,两个老人心满意足地离去。
陈文志一个人脚步沉重地往家的方向走。
他仿佛失去了灵魂。
天色变得昏暗起来,秋风一阵冷似一阵,街上的行人一溜小跑着赶路,应该是马上就要下起雨来了。
陈文志只觉得冷,双手抱着胳膊在路上慢慢走着,他低着头,脚步如同灌满了铅,整个人仿佛瞬间生了大病。
秋风如同刀子一般割着他的皮肤,他也不觉得痛,落叶打着旋在他的四周上下飞舞,他也毫无知觉。
他知道从此后,他是彻底地失去卢仙儿了!
儿时的美好回忆随着铁一般残酷的现实远去,他保存了大哥的幸福,而他自己的幸福就这样毁了。
陈文志到家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撒豆般的大雨,他如同木偶,毫无知觉,淋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湿淋淋地站在家门口,如同一个死去归来的魂魄。他浑然不觉,站在家门外面,像木头柱子似的呆呆地发愣。
李翠仙和陈文艺听到脚步声从里面出来,看到陈文志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李翠仙已经收到消息,知道儿媳妇已经找到,并且回了李家,她的嘴唇颤抖着,看着小儿子的眼神满是愧疚,她知道其中的原因,是陈文志原本打算带着仙儿私奔的。
李翠仙心中一痛,愧疚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痛不欲生,她走到陈文志面前,对他招呼道:“回来啦?”
外面雨声哗哗,淹没了她的声音,陈文志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木头人。
李翠仙看到硬币大的雨点砸到陈文志身上,他也不觉得疼痛,便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对他歉意地说道:“外面雨大,快进来!”
陈文志便如同牵线木偶,呆呆地任由母亲拉着走进家门,他身上沾满雨水,因此向前一步,地面上便有一个湿湿的水印,陈文志低头看着,只觉得自己在从头到脚地在往外渗血,那血从他的脚底板慢慢流出,仿佛会渐渐流光。
他的心死了,人也快死了!
所有人都认为他比大哥坚强,坚强如石,意志如钢,应该懂得付出退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能自私任性,他的付出是应该的。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痛苦,多么无奈!
他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
失去仙儿的痛苦,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比小时候父亲早逝的打击还要大,因为父亲过世,大哥与舅舅进城,他面临的不过是生计的问题,想尽办法让一家人吃饱饭就好。
可是现在,失去仙儿,他的生命仿佛失去了希望,他变得一片茫然,不知道人生何去何从。
陈文志到了家里面,如同失去了灵魂般,仍旧呆呆地站在房子中央。
李翠仙从他的房间里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递到他的面前,看到他痴痴呆呆的,仿佛生了大病,禁不住红了眼圈,对他愧疚地说道:“文志,你要相信,你舅和我谈文昌的婚事时,我并不知道与他订亲的女子就是你喜欢的仙儿,我直到结婚那一天,才知道真相。”眼泪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
陈文志哑巴似的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话来,怪舅舅吗,怪母亲吗,不,他只怪这命运,命运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和仙儿拆开,让他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痛苦。
看到呆若木鸡的小儿子,李翠仙心疼地流下泪来,她充满歉意地说道:“结婚那天,娘想拼命阻止那桩婚事,可是你舅他却拦着我,相信你也看到了,那天——”
陈文志仿佛像聋了,没有听到母亲的解释,好像哑了,一句话也不说。
李翠仙难过地说道:“今天我听你舅说,你要带着仙儿走,娘是希望你和仙儿走的,人人都要你为大哥想,可是没有人为你想,娘希望你能为自己想想,带着仙儿走,可是孩子,你怎么又没走,呜呜呜——”
李翠仙痛苦得哭出声来。
陈文志活过来了,因为他的苦,有人懂,这个人就是母亲。
听到母亲的哭声,陈文志渐渐清醒过来,他振作精神,接过干净的衣裳,装作没事人一般,对母亲安慰道:“娘,我没事,是我自己决定不走的,我不能伤害大哥,也不能抛下你和妹妹不管,再说,仙儿跟着我只会受苦,也许和大哥在一起,有舅舅舅妈照顾,她会过得舒服点,再说,这门婚事,是她父亲满意的,所以我想,就这样吧,身上湿了,我去洗澡了。”陈文志拿着衣服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