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文昌的希望和承诺，卢仙儿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这是成亲以来，她最开心的时候。生活有了希望，因为李文昌答应她，只要他高中状元，便一纸休书将她休掉，然后劝陈文志娶她。卢仙儿大概是这个世上最盼望着被老公休掉的人吧。

以前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病病不歪，一天到晚不出房门的卢仙儿不见了，她又恢复了没出嫁前的样子，身上长了肉，脸上也有了玫瑰花般的红军，她开始骑自行车，写日记，跳舞，读小说，写自由诗，总之，从前在洋学堂过的什么生活，她现在又开始过什么样的生活。

李家是封建守旧的人家，时代大潮滚滚向前，如今都到了民国了，孙中珊病逝，袁世凯登基，你方唱罢我登场，时局混乱热闹。

可是李家却仿佛还生活在大清乾隆时期，家里的生活作息，价值三观，行为态度，全部是老古板。

他们一直墨守成规。

因此，卢仙儿便与公婆有了许多冲突。她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古井。

这一天，卢仙儿好不容易从卢家老佣人的手里找到了那辆自行车，从前，她总是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去度假，大妈看她十分喜欢，也法外开恩，将这辆自行车赐给了她。

卢仙儿欢天喜地，一路哼着小曲骑着自行车回家。到了家，她擦擦额头上的汗，脚步轻盈得如同水泡，然后将自行车放院子里一放，进屋喝了两口水，擦了擦汗，意犹未尽，又打算骑着自行车出去逛逛。有了自行车，她感觉就像鸟儿有了翅膀，她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如同蓝天上的白云，潇洒轻松，。

卢仙儿满面笑容，正推着自行车，准备走出李家的大门。

“站住！”身后传来公公李人杰一声断喝。

卢仙儿呆了一呆，面色一僵，努力挤出笑容，缓缓转过身来，就看到李人杰如同包公一般，黑着一张脸，怒目瞪视着她。

他的老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卢仙儿讨好地说道：“爹，我出门去买菜——”

“买菜走路去，骑它做什么？”李人杰不满地指了指自行车，喝斥儿媳妇就像喝斥一条狗，原因无它，只因为卢家穷了，他没有占到一分钱便宜，反倒多了两个大包袱！

李人杰愤怒地想着这外国的洋玩意，长得像个怪物，阳光下闪闪发亮，刺着人的眼睛，两个轮子带着人满世界疯跑，男人骑还能理解，女人**腿骑在上面，像什么话！如果卢仙儿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在杭州的大街小巷上逛来逛去，那么，他们老李家的脸要被她脸光了。

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吃他们家用他们家住他们家的，居然不知道收敛温驯，却要到处张扬，给他们丢脸！

李人杰思着想着，一张老脸越拉越长。如果不是没有钱，再也没有能力给儿子娶媳妇，他真想把这个讨人嫌的儿媳妇休掉！将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空气中弥漫着怨憎。

卢仙儿看到公公果然反对她骑自行车，不由急了，向前一步，红着小脸解释道：“爹，我读书的时候就骑自行车了。这是我爹从德国买给我的，它可方便了，人骑在上面就像鸟儿飞翔一般，走路去买菜多慢啊，我要是骑自行车去，一会就回家了，而且买的菜可以放在前面的篮子里，后面的座架上，一次可以买很多呢。”

为了获得骑自行车的自由，她努力想说服公公。

李人杰的脸越来越黑，如同锅底，他不满地对儿媳妇说道：“你一天到晚不做事，买菜慢慢去，慢慢挑，再慢慢回来，要那么急干什么？我们家现在穷，没几个钱买菜，一次买的菜就那几样，你要买那么多做什么？！总之，我不许你骑这玩意出门！”

卢仙儿明白过来，肩膀震了震，她的面色苍白如雪，知道公公是讨厌她骑自行车出门，至于那些理由，都是反对她骑车的借口，一个人想找反对的理由，总能找出来的。

卢仙儿嘴巴一张，还想说什么，李人杰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对卢仙儿不客气地直接说道：“我实话对你说吧，我们李家是书香门第，是守旧的人家，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儿媳妇**两条腿，骑着这玩意出门！如果你还做我家的儿媳妇，你就听我的话，老实呆在家里，不要像那些小姑娘一样去外面疯，如果你不想当我们家的儿媳妇，你就当我没说。你敢骑这破车出门，你就不要回来！”

“爹！你！”卢仙儿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人杰毫不相让，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卢仙儿吓到了，她委屈至极地将手上的自行车一扔，然后急急回到自己的房中，把门关上，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嫁到李家，就像一只被人割了翅膀的鸟儿，失去了自由，有自行车不能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明明是天上的云雀，落入古井，还有被井里的蛤蟆欺负？！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然后听到熟悉的温和声音：“仙儿——”

卢仙儿一呆，抬起泪脸，看到李文昌微笑地坐在她旁边，他像个绅士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对她关切地问道：“我在书房温书，突然就听到你哭，心就乱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卢仙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想着这个李家，如今也只有文昌帮她了！母亲自从被大妈撵出来之后，手头没有钱，不能打麻将，不能吃鸦片烟，整个人已经变得有些不正常了，疯疯颠颠的。有时候，为了吃到鸦片烟，甚至偷偷跑出门去，不知道做什么事情，总之，母亲对她压根不关心了，反倒是她要担心母亲在外面会闯出什么祸来。

不过她想到，她与李文昌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倡导国学，一个信任西学，如同地球的南北两极，他绝对不会站在她这边，让她骑自行车的，因此，卢仙儿绝望地再次倒下，将小脸埋在枕头里，放声大哭。

“仙儿，你别哭呀，说来听听。”李文昌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卢仙儿的背部，如同大人哄一个小孩。

卢仙儿将脸埋在黑暗中，抽噎着说道：“你不会帮我的。”语气十分的肯定绝望。

李文昌觉得好笑，对她说道：“你都没有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呢，你说出来听听嘛。”

卢仙儿一征，心想也对，既然这个李家只有文昌肯帮她，那么不如试一试，此时此刻，她抬起泪脸，发现文昌其实比她想象中要成熟懂事稳定智慧。

他虽然没有男子汉的体格，但是为人处事，倒是面面俱到，让人没话讲。

李文昌看着卢仙儿的泪眼，只觉得她的眼睛亮得像森林里的露水，十分动人。

他一时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