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吹得他身上有点凉，他止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伸出手，把车窗关上了。

风景仍旧快速地向后掠去。

陈文志看着车窗外面，窗玻璃黑沉沉地映出他的面容，那是一个悲伤人的脸，他想，怎么能不难过呢？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死了，母亲在前不久也逝世了，妹妹也嫁给了庞大哥，和他远走高飞。兄妹俩什么时候重逢都是一个未知数，曾经一起长大的心上人成了自己的大嫂，马上就要生下她与大哥的儿子——

他孤独一个人，没有家了。

天地之大，感觉去路茫芒。

母亲过世，他失去了生命的来处。可是生命的归处在哪呢？

没有归处，他成了一个人了。

上海不会是他的家，杭州也不再是他的家。

他想起陈家村他修建的房，那么漂亮开阔的房子，总共有十三间，可是却无人居住。

陈文志想到这里，内心不由悲凉起来。

家月吃着苹果，也看着窗外，对陈文志说道：“文志，你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吗？”她的眼睛像星星般闪亮。

陈文志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聋了一般，没有听见家月的话。

楼家月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微笑道：“上海可是大城市，到了上海，我要用心学习，我要结交优秀的女朋友，向她们学习，有一天，我要当女银行行长，女校长，女老板，总之，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都能做！”

陈文志仍旧像一个呆子一样，看着车窗外面，征征出神。

楼家月看到陈文志明显没有倾听自己的谈话，便觉得无趣，她伸手拍了拍陈文志的胳膊，大声喊道：“喂，陈文志？”

陈文志才如同大梦初醒，回过头来，楼家月看到他眼圈发红，知道他难过了，心里也就不再生气，往他手里塞了一包点心，是刚才在车站附近买的炒板栗，还是热气腾腾的，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她对他温和地说道：“吃吧，到上海还有好几个小时呢，这火车上的吃食又贵又不干净。我刚才在车站外面买的。”

陈文志手里握着那包熟板栗，心里热乎乎的，可是他十分难受，因此无论如何吃不下。

他把板栗重新塞到楼家月手里，对她说道：“你吃吧，我不饿。”语气有些不悦。

家月看他一眼，便知道对于她与他同去上海的事，陈文志是不高兴的。他虽然受命于她父亲，会好好照顾她，但是内心并不高兴，家月想了想，笑了笑，对他说道：“陈文志，你不高兴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陈文志听到这里，一征，别过脸去，心里有些慌乱，没错，他是不喜欢家月和他一起去上海。

他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照顾大小姐。他去上海，是去谋生的，去创业的，可是在他看来，大小姐跟他去上海，眼下又时局混乱，那么就是胡闹，楼老爷子爱女心切，所以同意了大小姐，可他不高兴。

家月笑了笑，大眼睛深深看陈文志一眼，笑道：“你想啊，我与你同去上海，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你大哥大嫂知道了，便再三确认了我是你未婚妻这个事实，他们两个感情会越来越好，这不是很好吗？”

陈文志心中一动，眼前一亮，没错，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这是大小姐与他同去上海的最大好处。

陈文志总算心情好了一点，毕竟，他把家人看得很重，知道他们在后方可以愉快地生活，他就安心了。

楼家月机灵地看到了陈文志情绪的转变，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笑了笑，又主动问道：“陈文志，我现在命令你，必须吃点东西，因为人是铁，饭是钢，我还指望着你到上海照顾我呢，你要是没力气，试问如果有一个坏人出现，你打得过吗？”

陈文志听到家月这样强词夺理，不由笑了，他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吃一点。”

他剥开一个熟板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板栗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甜丝丝的，带着浓郁的秋天气息，吃起来软软的糯糯的粉粉的。他慢慢地嚼出了香味与甜味，心里好受一些。几分钟后，因此摄入了营养与能量，身体也有了力气，精神为之一振。

家月对他笑着问道：“我刚才说我以后要干嘛，你听到了吗？？

陈文志脸一红，刚才，大小姐像只麻雀，一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可是他一直魂游天外，哪有仔细听？他转而一想到大小姐对自己有恩，只好配合她说话，他装作专注地问道：“你长大想干嘛？”

“我想当女银行行长，女校长，女教师，女老板！”楼家月脸上放出太阳般的光辉，眼睛像得星般闪亮。

陈文志有些讶异，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说女孩子有这么大的志向，据他的了解，中国就从来没有过女行长，女校长。

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大小姐。

楼家月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文志我告诉你，路是人走出来的，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有了路，所以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你呢，你有什么梦想？”她的声音像音乐般动听，心情也十分愉快。

火车“轰隆隆”向前开着，仿佛也是唱着一支激昂的歌曲在急速前行。

梦想？陈文志想起久远的往事，他曾经在楼家明面前说起他的愿望，他想改变世人的成见，让他们承认，手艺人和读书人一样重要。

然而，眼下——

陈文志在心底叹息一声，为了五斗米不得不折腰，乱世当中，只谈生存，不谈梦想。他对楼家月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梦想，我只想养活自己和家人。”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大哥一家，大腹便便的仙儿，他很快要做舅舅了。

母亲过世后，大哥一家就是他的家人了，为了他们，他也要好好在上海奋斗。

这就是他现在的想法。

家月笑起来，眉眼如同新月弯弯，她很聪明地说道：“很多时候，生计与梦想是同时进行的，所以很有可能，你把自己和家人养活好了，你的梦想也实现了！”

听到这里，陈文志心中一动，眼前一亮，他看着楼家月，觉得大小姐说得有道理，她真是特别聪明的女孩子，可以说是解语花，原本心情不好的他，只要和她说说话，立马心情好起来。他笑了笑，夸道：“家月，你真的不一般，但愿一切如你所说吧。”

把家人养活了，梦想也实现了，这应该是最美好的人生吧。

家月被文志夸奖，开心得笑起来。巴掌大的小脸闪闪发光，如同春天的玫瑰。

一路人，气氛总算愉快起来。

他们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第一次来上海，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未免东张西望，内心胆怯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