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他和陈文志两个人在村长家吃完早餐出门，然后两个人走到村边，也就是山崖边，看着他们花工人伐倒削枝整理好的六百株大圆木呆。

大圆木堆在山崖边，分成无数小堆，每一堆都像一座小山，大圆木与山崖边的中间用木篱笆挡了起来，也就是说，大圆木并不会因为自己圆滚滚的，就会轻而易举滚下山崖。

先前老村长的担心并不会实现。

在这些日子里，楼家明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他可以盯着蚂蚁吃虫两个小时，他可以看蜘蛛结网三个小时，他可以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整整一个白天，他甚至看到两只白脸的云雀从刚刚认识，到结婚成家，然后母云雀生下一窝小云雀，再接着小云雀长大——

他沉闷无聊，一天就像一千年那么漫长。

他担心上海的一切，他原想着来到沉香村也就几天功夫，万万没想到一个月过完，两个月过完，他们还在沉香村，眼看第三个月也要过完了！

楼家明越等越受不了，他的钱袋子已经空空如也，到时候回上海，连路费都没有。

他焦急地看着陈文志，一颗心仿佛在铁板上烤。不管哪一天，不管任何时候，陈文志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一会看看大圆木，一会看看天，嘴里念念有词，当楼家明问他在干什么时，陈文志总是回答他：“等待。”

“你在等什么呀？”楼家明急得直跺脚。

已经是暮春初夏了，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连逃跑的机会也在他们莫名其妙的等待中逝去了，此时此刻，杜月笙肯定暴跳如雷，上海有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们，妹妹守着双鸿泰，现在不知是生是死，也许被逼无奈，最终还是给姓杜的做了小！

楼家明痛苦又担心，一张俊脸急得出油。

陈文志看看天，看看地，听听风声，对楼家明像个半仙似地说道：“等天时地利人和。”

楼家明就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傻子说话。

到了三十五天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暴雨，春雨连绵的日子到了，他痛苦极了，因为两个人穿着雨披在寒雨中坐在山崖边的滋味可不好受，简直如同地狱，

他更火了，但是陈文志好像更加紧张，更加兴奋了，他像石像似的坐在山崖边，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崖底的河水。

他在等待，仍然在等待。

倾盆大雨下了六天，还在继续下着。

到了第四十二天，楼家明几乎崩溃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身上的雨披掀翻，然后怒气冲冲地伸出脚，一脚踢飞了陈文志手里的大伞，对他骂道：“陈文志，老子受不了，你今天告诉我，你是不是疯了？”

陈文志站起来，看看天，再低头看看山崖，他没有说话。

楼家明冲前去，掐住陈文志的脖子，对他大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告诉我一声啊！如果这是疯子行径，老子不陪你发疯了，老子再也受不了，要走了。”

这个时候，“轰隆隆”一声，天空中响起阵阵雷声，陈文志紧张地看着某个地方，嘴里念念有词。

楼家明被雷声吓倒，然后又是“哗啦”一声，闪电如同灵蛇，在头顶狂舞。他知道春天的雷雨可能会持续许多天，如果再这样等下去，他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因此，楼家明朝着那些大圆木踢了一脚，大骂道：“陈文志，我爹瞎了眼，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你！还无条件信任，我信任你个疯子，我呸，老子走了，再见，不，永不再见！”

楼家明骂咧咧地转过身，死了心，愤怒地准备离去。

风雨更大了，树木咆哮着，跳着疯狂的舞蹈。

“家明！”陈文志突然大叫一声，楼家明双肩一震，转过身来，迷惑不解地看着陈文志。

陈文志脸放异彩，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闪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兴奋地走到家明身边，对他激动地说道：“快，快，快去找工人，将他们安排在河的两侧，一直安排到河的下游，那个镇上！”楼家明呆呆地看着状若疯颠的陈文志，脚步像生了根一般，没有动。

他内心惶惑。

陈文志知道此时此刻的楼家明就像上当受骗多次的村民，而他就是那个一直叫着“狼来了”狼却没有来的孩子，他不肯再相信他了。他对楼家明着急地说道：“你还不明白我在等什么？”

楼家明仍旧没有说话。

大雨如注，春雷阵阵。

陈文志伸出手，拉住楼家明湿淋淋的一只手，对他大声说道：“你过来。”

家明如同牵线木偶，被陈文志牵着手走到山崖边，陈文志对他兴奋地说道：“你往下看。”

大雨仿佛鞭子，恶狠狠地抽打在他们身上，两个人都不知疼痛。

楼家明低头看了看，只看到河面突然暴涨的河水，此时此刻，河水如同发了怒的巨龙，咆哮着，往下游冲去。

楼家明不解地说道：“看了，什么也没看到。”

不就是从前看了许多遍的大河吗，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前是干涸的，现在多日大雨，河水涨了许多。

陈文志的眼睡像星星般闪亮，他的脸上有异样的红晕，他对楼家明激动地说道：“四十二天了，四十天天了！我一直在等，在等，我终于等到了，你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吗？！”

楼家明几乎傻了，对陈文志结巴地问道：“等什么？“他感觉自己在倾盆大雨中和一个疯子在说话。

陈文志被狂风和暴雨弄得身子摇摇晃晃，他大声道：“我在等山洪！山洪啊，家明你快看，多日的大雨，山洪终于暴发了！河面涨高了许多，河水更快，更有劲了！”那些干涸的河床早就消失不见，原本奄奄一息的大河好像在瞬间复活了，如同一条放出牢笼的巨龙，狂吼着，向山脚冲去。

此时不用去看，也知道进村的索道下面，大河奔腾不息，滚滚向前。

山洪？楼家明低头看看，抬头看看，没错，此时此刻，山洪已经暴发了，从山顶流下无数巨大的瀑布，它们咆哮着，奔涌着，汇成无数力量细大的激流，将山崖边上的花草树木，还有巨石全部冲入了大河。

陈文志指着那些堆放整齐的大圆木，对楼家明兴奋地说道：“你看，它们已经急不可耐，要到山洪里去了！”

楼家明瞪大眼睛看着，此时此刻，只见他们加工好的大圆木全部淹没在山洪里面，如同河面上的树叶一般轻飘，它们随着洪水摇来晃去，仿佛时时都想冲破木篱笆，奔向大河。

楼家明看着看着，突然间灵光一闪，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明白过来，他一蹦三尺高，在大雨中激动地对陈文志说道：“你在等山洪，你想靠山洪把木头运下山去？！”

日期：2020-12-05 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