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陈文志看着大小姐,内心升起迷雾,大小姐知书识理,付出从不求回报,刚才那些话不像大小姐会说出来的话,可是她就在他面前,这些话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他心想,是啊,大小姐帮了他很多忙,楼家对他很好,可是他从来没有为她做些什么,如今她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难道他不能答应她吗?
因此,陈文志努力笑笑,点点头,答应她了。
看到陈文志答应她了,楼家月欢天喜地,她对他笑笑说道:“一会你在厂门口等我,我去换身衣服出来。”声音甜得像蜜。
陈文志惨然一笑,点点头。他心想,实在想不出办法,为了报答楼家的恩情,只能陪着楼家明一起赴死了,杜老板要家明的性命时,他会挡在前面。
现在,就报答一下大小姐,陪她出去走走逛逛吧。
这几个月,大家为着那个别墅,都忙得像个陀螺,没有分身之术,他呆在房间里,几个月没有出门,双鸿泰的事更是从来没有管过,家明忙着修建那个别墅,一天到晚,早出晚归,扑在工地,双鸿泰也没有管过,所以大小姐一直很忙碌,她原本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却像一个中年男人似的守着一片店,恨无分身之术,真是不容易。
所以既然自己决定陪家明赴死,那么在赴死之前,陪大小姐出去逛逛吧,算是对大小姐的报答。
陈文志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脚步沉重地走到双鸿泰的厂门口等着。
从他的房间到厂子大门时,要经过一望无际的厂区,冬天的厂区显得特别的空旷。然而国,整个厂区井然有序,洁净整齐,工人们脸上带着笑容,愉快地走来走去,有些工人还在吃饺子,他心想,今天是冬至,看来大小姐不但给他送了饺子,而且请工人吃了饺子。
整个工厂给人的氛围是很积极向上的。
这么大的一片厂,大小姐居然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小姐真是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
和大小姐比起来,他真是太无能了!
陈文志抱着这样的想法,站在寒风中,等着大小姐。
楼家月舍不得让陈文志等太久,女人只会让自己不喜欢的人等很久,以此考验他其它方面的优秀品性,对于自己喜欢的人,那是一分一秒也舍不得让他等的。
几分钟过后,楼家月便小跑着到了陈文志的面前,一张脸兴奋得像玫瑰花,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织锦棉袍子,脸上略施淡妆,好看得就像一枝春天的百合花。
陈文志看着这样的大小姐,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地脸有些红。
他低下头去,心脏怦怦狂跳,仿佛擂鼓。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想,怪不得姓杜的看上了大小姐。大小姐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气质出了奇的好,落落大方,高贵优雅,所以让杜月笙这样念念不忘。
他想到这里,内心反倒有一些安慰,因为,如果姓杜的喜欢大小姐,那么,最后慎德堂修建不成,大小姐应该也会平安无事吧。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大小姐能够平安一生了!
天气十分寒冷,但楼家月浑身上下热呼呼的。
陈文志心事沉重,楼家月却仿佛很高兴。巴掌般大小的脸庞焕发着光芒,牙齿整齐洁白仿佛贝壳,她对站在一旁的陈文志笑道:“今天我们走路去,距离这里也不远。”语气显得十分轻快。
陈文志点点头。
两个人便转过身,肩并着肩,一起往上海的郊外走去。
空气像水晶一般清新。
家月对文志笑道:“好久没有出来玩了。”
陈文志也笑了笑,慢慢说道:“是啊。”
天气很冷,到了冬天,原本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如今庄稼收割完毕,变得光秃秃的。水稻田里原本有些水,因为极低的气温,也变成了冰块,在阴沉的天空下,像镜子似的一闪一闪的,更添寒意。
两个人心情不好,但是却强颜欢笑。
几只麻雀从他们面前飞过,在探头探脑地打量他们。
楼家月笑得眉眼弯弯,如同新月。她看看四周,上海的郊外十分安静,就像幽静的山谷,她感慨道:“文志,你也几个月没出门了,现在出来走走,是不是发现空气很清新?”
陈文志用力呼吸了一下,努力笑道:“没错。”
冬天的野外又干又冷,空气是格外的新鲜。在家里呆得太久了,出来走动一下,才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一般。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走了一半路程,距离那个上海老大爷办寿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远远的,音乐声,欢笑声时不时地传来,灯光也如同星星一般,变得密而多。
几家欢乐几家愁,人家在高高兴的办寿宴,而他们双鸿泰,却频临倒闭。
楼家月笑了笑,点点头,对陈文志说道:“文志,你看,此时此刻,多像我们上次一起去公园玩的情景!”
那一次,他病好了,找到了工作,拿了工钱,带她去上海公园玩。
对于家月来说,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她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是个初春的季节,天气已经慢慢暖和了起来,柳树梢上有了一片新绿,如同绿色的轻纱,吹在脸上的风也是暖和的,就像爱人的手。
一切充满生机,充满希望。
人的心里也是热热的,充满快乐,脚步轻盈得如同山间的小鹿。因为一切都是向好的发向发展了。
可是现在,两厢对比,不由心境奇惨。
冬至到来,接下来就是滴水成冰的寒冬了,还有漫长的寒冷天气在前面等着他们,气温只会越来越低,天气只会越来越坏,白天越来越短,夜越来越长,总之,一切没有希望,只会往更坏的方面发展。
他们的人生也是如此。
家月情绪低落,回首往事,让她痛苦。
那个时候,她也找到工作,两个人战胜了刚来上海的窘境,战胜了病魔,在上海站稳了脚跟,此外,他们两个人在苦难了也多了信任和亲情,谁也离不开谁,彼此看着彼此,都是最亲近的人。
不像现在,离别就在眼前,甚至连性命,如同风中的烛火,恐怕也保不住。
楼家月思着想着,十分伤感,她对陈文志感慨说道:“文志,现在想想我们刚来上海的窘境,好像也不是特别艰难。”
当时的苦,如今回忆起来,却全是甜蜜,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他们的心曾经靠得那么近。
陈文志笑了笑,往事如同流水,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没错,并没有我们想象得艰难。”
楼家月叹息一声,深情地凝视着陈文志好看的侧脸,对他轻轻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去。”
如今想起来,她和陈文志在上海相依为命的日子,遥远得就好像前世发生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