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志看了一眼楼家月,又提高音量,再次喊道:“大宝,复兴,起床喝水。”
声音震耳欲聋,在深夜里,显得非常可怕。
两个孩子仍旧像木头做的,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陈文志也有点慌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复兴的小脸,此时此刻,小脸烫人,如同火苗一般,可是额头上一滴汗水也没有。
庞复兴自从跟着陈文志来香港后,便把舅舅视作最亲的人,平时总是要让陈文志抱,拿她的小脸去贴陈文志的脸。平时复兴的小脸是鲜嫩芬芳的,就像春天的花朵,可是此时此刻,除了吓人的滚烫之外,再无其它触感。
在陈文志的拍打下,复兴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陈文志害怕了,他的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害怕。他眉头紧锁,双唇紧抿,手上用力,扶起大宝,摇撼着他的双肩,小孩子剧烈地前后晃动起来,如同牵线木偶,陈文志沙哑地唤道:“大宝,醒醒,快醒醒!”
大宝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双眼紧闭,高烧如火。
楼家月再也止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失声。
听到楼家月哭,陈文志彻底地慌了,他面色苍白如纸,手脚颤抖,对楼家月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去请医生,请医生,现在就去,你给我钱——”
钱?楼家月一呆,闪电般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陈文志,她反问道:“你问我要钱?你是一家之主,你找我要钱?!”她的脸是骇人听闻的神情,她像个疯子似的,直问到陈文志脸上去。多日来的委屈与恐惧,全部如同山洪般暴发。
陈文志退后一步,他身无分文,只得摇摇头,无奈地解释道:“家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在双鸿泰几年,从来都是账面上的钱,我自己没拿过分文,后来卖掉双鸿泰,家明一次性把所有的收益分红都给我了,结果我全部捐给国家作军饷了,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呀。”
这件事不提则己,一提楼家月就气炸了肺,她黑了脸,浑身颤抖着,咬牙恨声说道:“陈文志,我问你,你现在后悔没有?!当时你要当英雄好汉,把所有钱捐出去,我不同意,叫你留一部分,以作不时之需,一个人活一辈子,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可你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孩子生病了都没钱治病,怎么办呀,呜呜呜,呜呜呜——”
楼家月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离开上海,来到殖民地香港,原以为会碰到在上海创业时碰到的那些困难,比如文志生病,与兄长失联,第一笔生意就碰到一个黑社会,但是没有,艺华盛一切发展得很顺利,如同车轮上抹了油,他们也没有与兄长失联,两家人一直紧密地生活在一起,一个楼下一个楼上,热闹非凡。
但是她的孩子,还有文艺的孩子生病了,这是始料未及的!
陈文志想了想捐军饷的事情,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全部捐出去,因此,他定了定神,说道:“家月别说了,这件事我不后悔,呵呵, 我没有钱,你总有钱吧,但凡我身上有一个铜板,我也不会拿你的钱去给孩子请医生,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就看到我为了国家做了好事的份上,拿钱出来吧,我马上去请医生。”
楼家月双眼一瞪,面色变得异常苍白,浑身就像筛糠似的颤抖,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纷纷下落。
陈文志看得嘴唇哆嗦,慌乱无比,一颗心就像擂鼓,跳得又快又猛,总感觉前面有洪水猛兽在等着他们。
他心内焦虑,故作轻松地微笑说道:“夫人,你肯定有钱,我知道你考虑事情周全长远,这些年,你肯定偷偷存了不少私房钱,夫人,现在是动用你的私房钱的时候,孩子可是我们的希望啊!是一个家最重要的存在!”
家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骂道:“陈文志,你当英雄,你现在指望我?你以为我有一大笔私房钱,可是我们去年在杭州买地盖房的时候,我全部拿出来了呀,你忘记了?!天呐,现在该怎么办啊——”
楼家月哭倒在床上。
陈文志心一沉,直觉掉入冰窖当中。这一瞬间,他连嘴唇也失去全部血色,没错,他们在杭州买地盖房的时候,当时因为双鸿泰接到一笔大生意,所有账面上可以流动的钱都填进去了,他不好意思找家明要钱,所以家月体贴地拿出了她的私房钱。没有家月的私房钱,杭州的房盖不成。
想到这里,陈文志如同冷水浇头。
四周阴风阵阵,从打开的窗子处吹进来,让人遍体生寒。
家月继续哭着说道:“后来就开始乱了。双鸿泰生意没有从前好了,我想存钱,也没存到几个钱!日本鬼子来了,我们就来了香港,我哪里私房钱?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家月脸现恐惧和绝望。
陈文志心里如同油煎火烧,恐惧让他浑身冒汗,他定了定神,又定了定神,对家月发愁说道:“来了香港后,艺华盛一直没开张,我也没有收入。”
此时此刻,看到两个病重的孩子,陈文志的一颗心沉重如大地。
家月六神无主地哭着,哭得嗓子都哑了。
陈文志只好出声道:“这样吧,家月,你先别哭,你看着两个孩子,多尝试几次,再试着叫他们醒来,如果醒了,你就马上喂水,孩子们喝了水就没事了。我去家明那里看看,他带着两个夫人三个孩子,应该还有一些钱,我去找他借一点。”
楼家月痛苦地想,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因此,温驯地点点头,含着泪去守两个孩子去了。
陈文志便飞快地转身,大半夜找楼家明去了。
楼家明正搂着梁思雅在睡觉,三更半夜的,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敲门声震天响,一开始,他以为是在做梦,可是敲门声不停,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打雷一般,楼家明便醒过来了。
他睁眼一看,只见四周黑黑的,如同矿井,陈文志的声音在门外焦急地响起:“家明,你睡了吗?开开门,我有事情找你!”
楼家明心里有起床气,想着半夜三更,来敲门,问别人睡了吗,简直是发疯,这不像是陈文志的所作所为。
平时沉稳可靠的陈文志这是疯了吗?
可是门外又清晰地传来陈文志的声音,仍旧是那句“家明,你睡了吗,开开门,我有要紧事找你!”语气充满急切。
无奈之下,楼家明只好披衣起床,陈文志十万火急地半夜来找,肯定是有非常重大的事情!傍晚吃饭的时候,听家月说,孩子生病了,文志大半夜来找他,估计与孩子的病情有关!
楼家明按亮电灯,开了门,左脚穿了右鞋,右脚穿了左脚,他走路别扭地到了书房。
陈文志跟着他走进来,满头的大汗,面色焦黄,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如同狂风中的树叶,一直在颤抖。
楼家明看到这样的陈文志不由愣了。
陈文志急急地对家明说道:“家明,两个孩子病情严重!怎么叫也叫不醒,高烧不退,我担心会出事!你借我点钱,我去请医生,等艺华盛赚到钱,我马上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