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慨地说道:“爹,娘,你们不在了,我这趟回国,北京就不去了。我在北京长大,在记忆中,北京的老房子才是我真正的家,可是后来,我在国外留学时,你们又举家迁到了杭州,都是因为该死的战乱!我呢,也是因为该死的战乱,这些年流离失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我走遍了全世界,我却发现,我没有家了——”楼家明说到这里,脸色灰败,心中的惨痛无法用语言形容。
一个人没有家,如同无脚之鸟,是真正的可怜,只能不停地飞着,永远不能停下来歇一歇,也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
陈艺志听得心疼,对楼家明大声说道:“说什么傻话,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没有家?就算我死了,我儿子的家就是你的家!”
楼家明看了一眼陈艺志,胸中掠过一阵阵暖流。
梁思雅看到自家男人异常悲痛,只好对他安慰道:“家明哪,这古话说了,‘心安处就是家’。”
跟随前来的陈华盛也用恭敬的语气说道:“舅舅,毛主席年轻的时候写过一首诗,他在诗中写道“男儿壮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舅舅,我们都要向主席学习!”
楼家明一征,果然内心好受了许多,他看向陈华盛,现在多多少少有些理解这个孩子决定回国的原因了。
原来,***主席是他的偶像。
楼家月向前,扶起大哥大嫂,到了此时此刻,楼家明才发现爹娘的坟墓没有一点点杂草,他刚才过来扫墓时,发现墓碑前摆着菊花,这菊花还很新鲜,应该是前不久有人来扫墓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那些无人打理的坟墓早就淹没在杂草里面,如果有人想去扫墓的话,必须拨开杂草。
两厢对比,楼家明才明白,这些年来,爹娘的坟墓一直有人在维护,定时清除杂草,定时扫墓,定时把陇上松散的黄土再培上去,定时把淤积的雨水清除掉。
楼家明心中一暖,看向陈艺志,对他感激地说道:“艺志,我爹娘的坟墓,这些年,劳你费心了!”
陈艺志笑道:“我不是爹和娘的女婿么,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维护爹娘的坟墓,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你对爹娘有感情,我对爹娘一样有感情啊!你知道吗?我有一年春天做梦,梦见爹来找我,说他睡得不好,双脚总是泡在水里,难受啊。第二天,我就到坟前来看了,我四周观察,很快发现春天的雨水多,那雨水都流进墓里了,估计泡到了爹放脚的地方,所以我立马挖了一条小渠,把淤积在那里的雨水引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做过爹说水泡脚的梦了。”
哈——家明听得笑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陈艺志评价道:“迷信。”
艺志倒是兴致高昂,又继续说道:“有一年清明节快到了,娘给我托梦,说她只有一只耳环了,另外一只掉了。我醒来后,寻思娘是不是没钱花了,咱爹娘可是大户人家啊,哪能到了另一个世界就没钱花了呢,所以我在那年清明节,给爹娘烧了很多纸元宝,还给爹娘烧了房,烧了车,烧了马,烧了佣人,电话,现在时兴的电视机,我也给爹娘烧了一个——总之,就算在另一个世界,咱也得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是不是——”
一席话把大家全部逗笑了。原本沉痛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那金发的外国男孩这个时候说道:“陈伯伯,我一直在研究中国文化,属你今天说的这个最有趣!这叫死神文化吗?”
死神?陈艺志没来由地对这个叫杰克的外国男孩心生好感,他耐心地解释道:“杰克,伯伯告诉你,这不叫死神文化,我们中国的死神,叫做阎王爷,你说这是文化,那这就要叫中国的阎王你文化。杰克,在我们中国啊,阎王爷住在往生殿,人死后,会有黑白无常来拘魂魄,然后带到地下,那地下的世界叫做黄泉,到黄泉之前,要过奈河桥,那奈何桥建在忘川上,过过了奈何桥,就去往生殿,阎王爷就把你生前所有的事审一审,好人投好股,坏人入畜道轮回,总之,最后,不管是托生成人还是成别的,都要喝孟婆汤,把前生的事全部忘掉,然后才能去投胎——”
杰克听得十分认真,和陈艺志探讨道:“陈伯伯,那么,听你这么说,死后的世界也不十分可怕哩。”
他们两个说笑谈论的时候,楼家明一直慈爱地看着杰克。
陈艺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于杰克的身份,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不离十了,只有旁边的两个女人,梁思雅和楼家月,仍然不知道杰克到底和楼家明是什么关系。
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一行人扫完墓回来,楼家明提出回故居看看,就是曾经在西湖边上的大司匠府。
听到大司匠府,楼家月面色变得苍白。
陈艺志心里也咯噔一下,他想了想,对楼家明沉吟说道:“家明,我们已经搬了家,那个地方,我也很久没去了,房子在战争年间早被炮弹炸毁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楼家明却心情愉快,刚刚回国的兴奋还没有散去,他笑着道:“不用心理准备,只要看看那个地方的风景人情,我就很知足了,我也知道经过那么多战乱,房子肯定早就不在了,我就去附近转转。”
楼家月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楼家明坚持,陈艺志一行只好陪他去故居转转。
果然,虽然陈艺志提前给楼家明打了预防针,但是看到断砖颓垣,楼家明还是震惊得眼睛红了。
他摇了摇头,仿佛不相信眼睛看到的这一切,他四处寻找,喃喃地问道:“家呢,家在何处?”
陈艺志听得心中一痛,楼家月也十分伤感。
梁思雅更是放声大哭,心如刀割。
她对于故居比楼家明的感情更深,因为她几乎是以童养媳的身份嫁给楼家的。当年,从北京迁居到杭州,她也是跟着着楼家明的父母一起迁到南方来的。她在这个杭州的大司匠府里度过了自己的整个青春期,而楼家明,只是在大司匠府呆了一两年,随后就与陈艺志去上海创业了。
在美国的这些年,梁思雅日思夜想的,就是杭州的大司匠府,她想念杭州的春天,院子里的柳树将绿色的枝条儿伸向湖面,仿佛美人在临水照影;她想念杭州的夏天,窗外的夹竹桃开满了红的白的花,绿色的芭焦叶如同一把把绿色的大扇子,在清晨和傍晚洒下一片片清凉;她想念杭州的秋天,梧桐树叶如同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在蓝天的背景下,漫天飞舞,桂花香得扑鼻,特别是一种金桂,香气浓郁,让人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半夜醒过来,鼻子最先醒来,因为全是浓郁的桂花香,然后清晨醒来,家里的佣工张妈,会带她一起去桂花树下拾桂花,洗干净蒸好,做桂花糕,吃起来软软的,香喷喷的,甜蜜蜜的。她想念杭州的冬天,院子里依然红花绿叶,有时候偶尔下一场薄雪,她就会兴奋得大呼小叫。
日期:2021-05-20 0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