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精打彩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陈艺志振作起来,他的眼里再次射出年轻时那种锐厉的光辉。这一天,他坐在院子里,思想着自己办木雕院校的事,就看到女儿陈爱月带着自己的老公孩子过来了。陈艺志觉得有些难堪,但是他还是努力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迎接他们。
女儿和女婿与他同样的难堪,紧张地站在那里,如同被束住了手脚的木头人,脸上挂着笑,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两个混血的外孙,看到楼家月,立马洋腔洋调地叫着“外婆——”扑了过去。
楼家月抱了满怀,高兴地在孩子香香的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两口,然后一手牵着一个,对爱月和女婿笑着说道:“我带两个外孙去外面买菜去,你们在家里坐坐,一会我回家来。”
听到妻子要出门,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陈艺志更加难堪,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他想叫楼家月留在家里招待女儿一家,自己宁愿出门买菜,也不愿单独面对着女儿女婿。
楼家月已经在他的迟疑间风风火火地带着两个外孙出门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陈艺志与爱月夫妇两两相对,空气仿佛有些沉寂。
陈艺志只觉得喉咙发紧,如同喝了胶水,他几次张了张嘴,准备开口说话,全部宣告失败。
直到陈爱月率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老父亲一眼,红着脸,有几分难堪地叫了一声:“爸——”
陈艺志一征,继而心中一暖,想着女儿的大眼睛,紫葡萄一般,简直和家月的眼睛一模一样。
这大概就是血缘吧。
洋女婿也立马怪调怪调地跟着叫了一声:“爸——”
陈艺志只好点点头,紧张让他身体发僵,他僵硬地指了指放置在庭院的椅子,对女儿女婿说道:“坐——”女儿女婿点点头,互相看看,便在椅子上坐下来。
空气仍旧很凝重,大家都想拼命找话题,但最终谁也没开口。
陈艺志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和女儿女婿单独相处,他浑身不自在,与此同时,女儿女婿同样紧张慌乱。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艺志努力笑了笑,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泡壶茶来,咱们一会边喝茶边聊天——”
陈爱月立马站起来,对陈艺志说道:“爸你坐着,我去吧。”依然怪腔怪调地像一个外国女人。
陈艺志有些不高兴,想自己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在美国呆了十几年,像个美国女人呢,这普通话都说得不正宗。
他立马板脸说道:“不用了,我一会就来了。”女儿帮着自己泡茶的话,估计会让他更加难受,尽管他对于如何泡茶也不懂,甚至连家里的茶叶摆放在何处,都不清楚,但是他还是决定自己去泡茶。
洋女婿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妻子的手,然后对她轻轻摇了摇手,爱月便也不再坚持。
陈艺志转身匆匆泡茶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年轻的夫妇。
风带着花香吹过树梢,阳光灿烂,树影摇曳,中国式的江南庭院,无比美丽。
爱月的老公对她小声说道:“你跟爸爸一起去,他会很紧张,不如让他自己去吧。”
陈爱月叹口气,笑了一下,轻轻地说道:“我何尝不知道!十几年没见过面,我都快忘记他们的长相了。这次回国,第一次看到,我几乎没认出来,我看到我爹娘,就像看到想不清面目的远房亲戚,唉——”
但是据说爸爸是享誉全球的木雕大师,对于陈爱月来说,陈艺志虽然让她觉得陌生,但却让她无比敬仰。
听到这里,她老公吉姆安慰地拍拍陈爱月的手背,对她劝慰说道:“这是刚刚国国的缘故,等再过些日子,熟悉了,一切就好起来了。”
陈艺志在厨房里烧水炮茶的时候,也在反思,为什么见他亲生的女儿,他那么紧张难堪?他明明是她的亲生父亲!
蓝色的火苗舔着开水壶的壶底,陈艺志像截木头似的傻傻地站着,等着水开,一切显得很安静。
陈艺志思着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陈爱月的模样,她长得多美啊,简直是他和楼家月的优点的集大成者,而且从小在美国长大,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这样的女儿,是值得为人父高兴和骄傲的!
分别了十多年,如今她终于回国安家了,他作为父亲,应该加倍的对她好,这样才能补偿十同年来他亏欠她的亲情啊。
陈艺志想到这里,内心一阵自责,想着一会聊天时,一定要主动点,热情点,对女儿女婿好一点。现在想来,老太婆一大早带着两个外孙出去,其实就是刻意给他和女儿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他应该向楼家月学习,女儿回国后,家月见到女儿,立马紧紧地抱住,仿佛这十多年分别的时光不存在似的,她对两个混血的外孙也是疼如掌上明珠,真是含在嘴上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所以洋女婿对这个妈妈也十分的印象好,这些天相处下来,楼家月和女儿女婿现在没有任何隔阂,好得成了一家人。
只有他,他对着女儿一家,就像对着一家子远房亲戚,女儿女婿看到他,也紧张得如同兔子看到大灰狼。
这个时候,水开了,陈艺志立马手忙脚乱地找茶叶,然后泡好三杯茶,端了出去,开水烫到了他的手背,立马肿起一个水泡,陈艺志也毫不在意,他行动迅速地把茶水端到庭院的桌子上,又转身找到几式点心摆上,才重新定了定神走到庭院的桌椅附近,努力笑笑坐下。
陈爱月一眼就看到了父亲被烫红的手背,不由鼻子一酸,心中掠过一阵暖流,她知道,父亲想改变他们之间冰冻般的父女关系。
陈艺志看到女儿注意自己烫伤的手背,立马将手藏在桌子下面,努力笑了一下,对他们招呼道:“来,喝茶喝茶,爱月,你爱人叫什么名字?”
洋女婿立马说恭敬地微笑回答道:“我叫中村一郎。”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想,中文真是博大精深,伴侣称为“爱人”多么美妙浪漫的称呼!
什么?陈艺志睁了睁眼睛,意外得仿佛摔了一跤,原本微笑的脸瞬间凝固,好像来了一阵大笑,把他脸上的笑刮得干干净净。
他睁大眼睛,看向女婿,此时此刻,才发现他确实不是白种人,而是和他一样是黄种人,可是怎么回事?!当年结婚的时候,家明告诉他们,女儿找了一个美国人结婚了,如今怎么有这样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好像日本人的名字。回国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婿,发现不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当时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仔细想,毕竟一家团圆是最高兴的事情,他心里想,女婿不是白种人,是黄种人也挺好的,这样会和自己家更加亲近,他大概是韩国人,或者新加坡人,马来西亚人吧。
日期:2021-05-31 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