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如同满天的烟火，在半空中“砰”的一声，炸开来，发出绚丽的火花。她惊喜交织，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里面仿佛有一座硕大的洪钟，在轰然作响，她又将**看了再看，害怕自己眼花，她激动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对他问道：“同学，帮我看一下，第一名叫什么名字？”

那个学生大声地告诉她：“李文昌！”

楼家月惊喜极了，再三确认，反复核实，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后，才激动地挤出人墙，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跑到李文昌面前。

她兴奋得像一个小女孩，就好像是她高考得中似的。

李文昌看到楼家月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多半是好消息。

原本一颗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就像一盆水，由浑浊变得澄清。

他露出笑容。

楼家月像一个小女孩似的扑到李文昌面前，对他拍着手欢喜道：“第一名！浙江大学！李文昌，你太了不起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李文昌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然后眼泪涌了出来，隔着模糊的泪帘，他看到微笑的楼家月。

他哭了又笑了，他的眼里有泪，嘴角有微笑。

楼家月对他笑着道：“怎么了，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为什么哭了？”

李文昌却更加夸张，他干脆放声大哭起来，跌坐在地上，一边拍打着地面，一边号啕大哭。

他需要找地方发泄。

李文昌这样范进中举式的发了疯，楼家月慌了。她紧张地看看四周，立马看到好奇的人群围拢过来。

楼家月只好蹲下身，对李文昌劝说道：“文昌，这是好消息，哭什么？”

她知道这是喜极而泣，可是李文昌的表现未免太过夸张。

李文昌好像没有听见，就像一个孩子，仍然在那里拍打着地面仰天大哭着。

楼家月看看四周，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形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他们看着李文昌，议论纷纷。

楼家月心里着急，她知道李文昌需要找地方发泄，她也不希望李文昌成为马戏团的猴子被人围观，因此，想了想，她对李文昌劝说道：“文昌，你别哭了，如今高中，这样天大的好消息，是不是应该告诉家人？”

家人？李文昌一征，立马想到自己的家人，他还有家人吗？卢仙儿早就心里没有了他，一双儿女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父母都早就不在人世了，妹妹陈文艺根本看不起他，认为他一辈子就是一条蛀虫，二弟陈艺志呢，拐跑了他的老婆，但是爹娘——

爹娘就算过世，也是疼爱自己的爹娘，他必须回家一趟，告诉九泉之下的父母这个大好消息。

李文昌的泪眼里浮现出父亲教导他的样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父亲的希望和骄傲。

父亲死的时候，那么绝望，那么难过，他是含恨而终的！

他从生下来，父亲就告诉他，他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他必须通过科考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

整个陈姓大族，因为乾隆年间的一桩冤案，从读书人变成木匠，泥水匠，永世不得科举，他必须改变。

从此后，他就把这个使命刻进自己的骨子里，然后为了使命拼尽一切。

他人的人生，总是有很多分叉路，可是他，从生下来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好在付出大半生，如今终于有了收获，他翻身了！就像一条咸鱼似的，翻了身，这是奇迹，这是伟绩！

想到这里，李文昌立马站了起来，他抹干净眼泪，对楼家月说道：“家月，对，你说得对，我要告诉我爹娘，我得去陈家村一趟，你愿意陪我去吗？”

楼家月只要他能离开现在这个学校，她就十分高兴，因此，立马点头说道：“愿意，我去跟鞭炮纸钱，你金榜题名，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一定要告诉你的爹娘——”

“没错，我们现在就去吧，谢谢你，家月——”

李文昌叫楼家月“家月”。

在此之前，他们彼此温暖陪伴，从来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

楼家月征了一下，一颗心乱跳了几分钟，才重新恢复镇定，买鞭炮和纸钱去了。

三个小时后，李文昌跪在爹娘的坟前，放声大哭。楼家月蹲在一旁，替他给他爹娘放着鞭炮烧着纸钱，在这个空旷无人的乡村角落里，随便李文昌怎么哭，都没有关系。

远山如黛，青烟缭绕，寂静笼罩着四周。

压抑了几十年的委屈，如同雪崩，李文昌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痛快地发泄。他爹娘的坟头，就是最好的地方，李文昌洪水似的委屈终于可以爆发出来，发泄个一干二净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文昌哭得累了，嗓子哑了。他抹抹眼泪，对着他父亲的墓碑哽咽说道：“爹，我考上浙江大学了！在清朝的科考里，也算是举人的前十名了。爹，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接下来，我会去浙江大学上大学，然后我会好好读书，现在国家包分配工作，我想大学毕业时，我肯定能谋得一官半职，到那个时候，我再来向爹报喜。”语气是振奋和愉快的。

楼家月听得一阵心疼。

想着李文昌一辈子真不容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没有人理解他的苦痛，也没有人像他一样，遭逢乱世。从清末到民国，从民国到新中国成立之前，对于读书人来说，是最不好的时代。

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楼家月感觉李文昌这一路走来，道阻且长，他历经苦难，却仍然坚守着理想与信念。

在某一个程度上，他甚至比他的弟弟陈艺志还要了不起。

因为陈艺志只是称心如愿，做他的手艺人出息了，而李文昌，却肩负着父母的期望，家族的命运。

想到这里，楼家月对李文昌升起敬仰之情。

李文昌清了清嗓子，继续抽噎着说道：“爹，从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我肩负着家族的重任，我们陈家，在乾隆年间犯了法，被误杀，陈姓弟子永世不得科举，我们一家人，才从北京迁到陈家村，原本是读书人，却世世代代只能当泥水匠，当木匠，二弟真的当了一辈子木匠，不过他在木匠这一行里，也算是极有出息的——”

楼家月一愣，她没有想到李文昌会提到陈艺志，她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亲兄弟，居然有着这样伤心的故事。

她想到屈原的《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李文昌就是那个路漫长却上下求索之人。

李文昌继续红着眼睛说道：“但是我知道，二弟混得再好，终是一个木匠，他不能让你高兴，只有我通过读书，出人头，改变命运，你才会高兴，所以我一直没有放弃读书的机会，我听说国家恢复高考后，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付出了很多年，爹，我终于成功了！爹，现在我是浙江大学的学生，以后，我的孩子，所有陈姓的孩子，都可以读书了！”

日期：2021-06-10 07:21